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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身得這樣快,她臉上的溫度一時卻降不下來。意識到這點和齡不是很高興,她偷眼覷了他好幾眼,腳下挪到石桌前收拾盤子。
等都整理好了,和齡背面向著泊熹,乾巴巴地道:「哥哥再練一會兒就回去休息吧,我瞧你鎮日都忙得很,鐵打的身子也要吃不消的,何況哥哥也不過和我似的,不過是有血有肉的尋常人。」
這麼拼命做什麼呢,如今的日子已然很好了不是麼?
女孩兒家心思到底是細膩的,和齡指甲蓋兒在紅漆食盒邊緣磨了磨,復道:「有了家人就和從前不同了,哥哥好… …和齡才會好。」
她慨嘆一般地說完,拎起食盒轉了身,這是要離開了。泊熹手邊動作停下,在餘光里看著她。
她從他跟前經過,起伏的裙裾仿若盛烈綻放的牡丹花,連帶起的女兒家身上融融的香氣都是宜人的。
泊熹也有不受控的時候,行動先于思維,他自己也不曉得是哪個瞬間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稍一怔,旋即沖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滿含疑問望住了他,「哥哥還有事麼?」
潛意識裡,和齡害怕再同泊熹這麼相處下去,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變得同他一樣不著四六的,屆時兄妹兩個都糊裡糊塗,人世間感情何其多,要老分不清楚那可真要玩兒完了。
他輕易便捕捉到她眸中不安的神采,她是個好姑娘,不是因這個身份,他們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他昧了良心欺騙他,自己亦是不甘願的,可她偏生撞上來,那麼多的巧合,她救了他,又遇上他,再到他發現她的身份… …
可見連天也要將他們綁在一處。
泊熹放下劍,隨手在膝蓋上撣了撣,然後從從容容站起身來。
他笑了笑,眼角生光,隱約藏了什麼,「我是突而好奇,不曉得自己在你心目中是怎樣的?倘或有朝一日你發現我並不如你想像中那般,抑或我對你有所欺騙——」
她迷惑地歪了歪脖子,不明所以。他的手極為自然地攏上她頭頂心,溫柔覆蓋上去,語聲里竟流露出纏綿繾綣的意味,「即便那個時候和齡亦是不會怪我的,對麼?」
和齡沒有任何不好的預感,她這人有時候不愛動腦筋,一旦認定了什麼人就不會去細琢磨他話里潛藏的意思。
泊熹畢竟是哥哥,哥哥說的話麼,即使怪異,她這做妹妹的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包容他。
濃淡正宜的眉尖攢了攢,和齡向他擠了擠眼睛,俏皮道:「兄妹間哪裡有隔夜仇,哥哥只管把心往肚子裡放,我不生氣,我心胸寬廣,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脾氣大,愛生氣,這會兒立馬就變了說辭麼?
「這樣啊,」泊熹揉了揉她的腦袋,意味深長道:「和齡須得記住今兒這話,保不齊,哪一日我還要問起的。」到那時候,甭管他還是不是她哥哥,她都不該記他的仇。
風過處,細長條兒的竹葉一片接著一片蹁躚落下來。
和齡脖頸里痒痒的,她含糊地答應他,心想要問就問好了,她反正句句發自肺腑問心無愧,總歸不是專門說了為騙他的。
泊熹的視線落在她領口處,微一遲疑,向她靠了過去。
和齡卻顯然如臨大敵,白生生的小臉上抹了胭脂似的紅撲撲起來,埋怨道:「好好說話就說話麼,你又要做什麼?」再動手動腳的她是真會翻臉的,光說不練假把式,她可不是紙老虎。
誰知泊熹卻很老實,他兩根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幷起,指尖處拈起落在她頸項里的竹葉,朝她比了比。
「你傻麼,」他執著翠滴滴的竹葉在那張紅澤遍布的臉孔上撩了撩,「脖子裡落了這個,竟不自知?」
話畢,放到自己唇邊「呼」的一吹,那竹條兒便左右晃蕩著,如湖心裡一葉搖曳的扁舟,安然停泊到地面。
和齡看著竹葉不作聲,總覺得自己無聲無息間又叫他給作弄了。
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泊熹的一言一行似乎總能牽動她的心,他連沒有表情的時候也是一幅畫兒,更何況是眼前這般鮮活的他。
泊熹掖了掖袖襴,有些話打和齡才出現他就預備要說了,倒也不全是今兒準備了要提起,其實是醞釀好幾日了。
「和齡。」
「嗯?」她抬眼,仿佛一株羞答答的含羞草。
他正了正面色,抑下胸臆里的遲疑不決,嘴角竟然還能挑起一抹笑,「你每日在家裡想必膩煩了,眼下卻有個好去處… …」
看著不像是要帶她出去玩兒的意思,說起來,她聽底下人說起郭山寺上的荷花,那副情景,簡直至今臆想起來也叫人神往的。
可泊熹卻叫她在家裡看,家裡那小花園就那幾朵破花,她早看膩了。池塘裡邊荷花也開得蕭條,他自己不是多麼有情調的人,弄得家裡頭四處也怪沒滋沒味。也許要等到來日,等娶了嫂子家來,有個懂得妝點的女主人了,這個家才會出現不一樣的氣象吧。
和齡想著,把食盒抱在懷裡,興許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就好奇地問他,「怎麼樣的好去處,哥哥會和我一道兒去麼?」
她只消一句話就把他問住了,還不是成心要難為他。
恰巧這時候有小丫頭進了竹林,隔著一叢竹枝請示今兒午膳擺在何處。
泊熹也不想,直接道:「擺在容華館,今兒同小姐一處用膳。」他看一眼凝眸直勾勾盯住自己的和齡,唇角微微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