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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句話不大中聽,和齡蹙了蹙眉,趙媽媽也覺得自己說過了,陪著笑又聊了一會兒,直說得和齡打消了去顧府的心思。
和齡無可奈何,不去就不去了,腦海里不期然浮現出泊熹著惱的模樣,她嘬嘬唇,對著銅鏡里映出的人面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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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晚,天色暗下來少許,臨近夏季,白天變得長了,往常這時候泊熹回來天邊早堆砌起了大朵大朵橘色的雲霞,這會兒乍一瞧卻只覺天光敞亮,依稀是個寧靜的午後。
篤清跟在泊熹身側,邊走邊道:「先前坤寧宮裡不少宮女患了時疾,那時便趕出宮去一大撥兒,這些日子皇后娘娘正在挑人填補坤寧宮各處的空缺,依著大人的意思——我們是這幾日便將和齡姑娘送進去,還是再往後推遲推遲?」
書房前的丫鬟打了帘子,泊熹進屋後繞過多寶格,逕自坐在了圈椅上。他難得的露出遲疑的神色,篤清微覺納罕,「大人?」
「暫且壓一壓,」泊熹突而開口,他閉著眼睛仰面朝上,面上沒什麼表情,緩緩道:「和齡才來府里,貿然叫她進宮裡去,她… …不見得願意聽我的。」
果真麼?
篤清腹誹,他就覺著他們大人把和齡籠絡得服服帖帖的,如今這麼乖的女孩兒是不多見了。
若細究他們之間的緣分,恐怕還得涉及上面幾代人的恩恩怨怨,著實的一筆糊塗帳,認真算起來不曉得該是誰虧欠了誰的。
他們大人也真是,自己分明就是有猶豫的,卻不肯換個法子,偏生要把主意動到和齡身上。
自打查出來和齡便是十來年前在宮中離奇失蹤的淳則帝姬,他們大人便古怪起來,似乎興致高昂勝券在握,又似乎有什麼原因牽絆了他手腳,叫他不自覺就露出同過去不一樣的情態來。
篤清暗自搖頭,沒待多會兒便告退出去。
沒多時,泊熹使人把趙媽媽喚了來。
他隨口問了幾句和齡的情況,趙媽媽就把她今兒吃了什麼午覺睡了多久事無巨細全匯報了,末了尋思一番,終是把和齡預備往顧府去的事兒說出來了,「奴婢說是大人您的意思,直勸了姑娘大半日才叫她打消了往外頭去的心思。」這話有邀功的意味,說完她略抬首小心地覷他們大人。
泊熹沉吟著,原本淡漠的臉上滑過一線陰影,「她說她要去顧府,可說要去做什麼?」
趙媽媽善於察言觀色,瞧著情形不對腿肚子顫了顫,也不敢想要賞的事兒了,老老實實道:「姑娘早起用完早膳,說是要去顧府拿回自己的包袱,想來只是拿包袱吧… …」
他莫名的煩躁,揮手叫她出去。
漸漸的,書房裡光線暗下去一些兒,泊熹踱步至檻窗前向外眺望,始終有一張宜喜宜嗔的妙目在他眼前浮現。
他換了身家常穿的長袍,一路步履生風,直到了和齡住的容華館前才放緩了步調。穿過小池塘尋到書屋前,他記得和齡是不認字兒的,卻不曉得她一整個下午泡在裡頭做什麼。
小書屋南面牆邊擺了張紅木雕梨花紋的書案,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一張宣紙滿滿鋪在桌面上,桌前坐了個人兒,一手捉著自己右手邊垂下的袖子,一手規矩地執著一桿毛筆,凝神正要在紙上書下早已在心裡演化了無數遭兒的筆畫。
只是覺得窗前倏然一暗,仿佛天狗食日一般遮擋住了光線,和齡抬首,意外見到泊熹立在窗前。
可能是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她只顧呆緻緻把他望著。
他腿長,毫不費力地探進半邊身子進來,拿起那張宣紙慢聲慢氣地道:「我瞧瞧,我們和齡寫的是什麼。」
和齡住在顧府時向汪念繡學了幾個字兒,到如今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只除下自己的名字並幾個詞兒還記得,因此寫了幾頁紙的「和齡」和「哥哥」。
泊熹邊看邊吊起一邊眉梢,勉強辨認出她寫的是什麼,唇邊攜了一抹笑。
「你別笑,快還我,」和齡訕訕然拿回宣紙,不大好意思地道:「我覺得我可能是很有天賦的,只是練得少,等我成了書法大家那時候哥哥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這樣麼,」他「唔」了聲,乜眼看她,「和齡有這個心是好的,但是,先把百家姓認全了吧。」
「… …」
他怎麼這樣壞,竟然笑話她認的字兒少,有這麼做哥哥的麼?況且那些鬼畫符一般形態不一組合起來的字她這輩子恐怕都記不住吧!
和齡偏了偏腦袋,正尷尬,眼睛忽然張得圓溜溜的。
她以為泊熹這樣的人,不論出入哪裡應該都只走正門的… …沒成想,視線里他一個利落的翻身就輕巧自然地從外頭躍了進來。仿佛他經常這麼做。
原來錦衣衛時常需要翻牆頭之類…?
進來後,泊熹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光影里他一邊唇角向上翹了翹,竟笑出了雅痞的味道。
和齡看了他好幾眼,忽然由衷道了句,「哥哥身手真好,往後你若是被革職沒收入了,咱們兄妹倆定也能吃穿不愁。」
翻富戶家的牆頭和窗戶能賺好些銀錢吧?
他不知道她想到哪裡去了,只說斷然沒有那樣的時候。和齡點點頭算是認同,把毛筆在硯台里沾了沾,他卻湊了過來挨近她,笑著問道:「我的名字可會寫麼?」
「不會,」和齡感到不自在,他轉臉看她,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了,和齡抿抿唇左手抓了抓自己衣擺,吞吞吐吐地道:「但是會寫『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