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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寐一般微眯了雙眸,到這時,他才算真正鬆懈下來。
英國公府是蕭家的母家,無故絕不敢貿然尋到錦衣衛頭子府邸上來。
正常做官的,對錦衣衛和東廠這皇上信賴的兩大機構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泊熹哂笑,蕭皇后到底是見過良妃的人,不同於自己十來年前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初遇上和齡時也不過覺著她眉眼間神韻同樊貴妃肖似,從未將和齡往別處聯想。
「大人?」
篤清背上發毛,今兒他們大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詭異,說他高興好像確實是高興的,嘴角彎著呢,可身上又裹挾著影影綽綽的落寞,顯得他面上笑容都陰影重重的。
泊熹倏爾止了笑,涼涼道:「國公爺連面兒也不敢露,我卻見他勞什子的管家。你仍去應付,也不必拐彎摸角了,叫他有事說事。」
他將手背在身後,初秋微涼的風獵獵鼓進袖襴里,少頃,吩咐道:「倘或提及和齡身世… …」
篤清忍不住抬眼睃了睃,而泊熹的臉隱沒在廊柱投射而下的巨大陰影之中,叫人瞧不清他此刻神色。
「如實告訴他們。」泊熹迎上篤清探視的眸光,唇際浮起一抹涼薄的弧度,雖然看著他,出口的話卻又似乎只是為了說給自己聽。
「讓全天下都知道和齡的身份。她是貨真價實的帝姬,是大周皇帝的… …滄海遺珠。」
就這樣吧!等了這樣久,他實在膩煩了,膩煩現今與和齡不上不下的關係,便是來日她恨他惱他他也認了。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打動起她的主意伊始,他什麼都預想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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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有了泊熹的示意篤清心裡也就有了底,他轉頭就將消息傳遞給了英國公府的大管家,自己得了好些好處,拿出一部分請了兄弟們吃酒不在話下。
卻說那管家得了如此驚天的消息簡直一路走路也走不穩了,回府時坐的是轎子,他差點兒連轎帘子都掀不開,就是這麼緊張,如同懷裡揣了易碎的寶貝,一下轎子便風馳電掣進了國公爺書房裡,把消息湊到老爺耳朵邊上一字不落詳細說了。
國公府沒有不信的道理,錦衣衛的消息那都是切實的,何況又是自家「糾纏」了這麼些日子花費好些金銀得來的消息,想必不會出錯兒。
國公爺一時也疑心權泊熹因何自己知道消息卻不回稟皇上,莫非這其中尚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麼。可他也來不及細想,轉頭就將這事兒說與自家老太太知道。
就這麼的,英國公老夫人把消息順順利利地傳進了坤寧宮裡。
葫瓢兒傳消息時敬茶的手都在抖,蕭皇后更是屏退左右,正襟危坐道:「可落實了?母親真是這麼說的?和齡果真便是淳則帝姬?!」
她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正宮皇后的儀態都顧不上了,可見有多激動,葫瓢兒支著脖子回說「是」,心裡的詫異一波一波放大。
想當初和齡進宮是經了他的手的,人是他親自過了一個又一個宮門給領進來的,原以為權大人只是想把這丫頭…不,如今是帝姬了,只是想將淳則帝姬獻給聖上,卻原來———?
葫瓢兒縮了縮脖子,細思極恐,多年的宮闈生涯讓他警醒地意識到自己必定是錯過了什麼。
然而究竟權大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他實在無從得知,又一尋思,只要不衝著他們坤寧宮也就是了。
那邊廂蕭皇后早已跪在佛案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不住念叨起來,「信女蕭氏,感念觀音大士垂憐,」她的歡喜絲毫不加掩藏,磕了幾個頭深深拜下,末了眸中竟然露出了幾分癲狂之意,道:「終於叫本宮碰著了這般兒的好事,阿彌陀佛,這回定把樊氏從雲端拽下來,叫她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六宮之主…!」
粉瓣蓮花座上,觀音大士手持淨瓶,瓶中插柳。他慈眉善目俯瞰塵世,一攏煙眉在裊娜檀香里起起落落,神色端莊而肅穆,恍若神光籠罩。
坤寧宮裡歡天喜地,景仁宮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竇貴人所居的偏殿此時一片兵荒馬亂,原因無他,伺候的宮人誰也鬧不清緣由,貴人好好兒的,不知怎的忽然又直喊肚子疼。
竇貴人因顧忌樊貴妃,故此肚子疼也並不敢聲張,她咬著牙強忍著,一直到下身流出血來,裙裾逐漸的猩猩紅一片,如同浸濕在血水裡!
她自己也嚇著了,煞白了一張臉癱坐在地。
宮人見娘娘這回同前面幾遭不同,均是嚇破了膽,急三火四不是往養心殿跑去稟告皇上就是往太醫院請御醫。
此時夜幕早已降臨,景仁宮的人提著宮燈一路撒丫子在長街上狂奔,連宮規也顧不得了,不出一盞茶的工夫闔宮都知道竇貴人的肚子出了問題!
太醫院的婦科聖手張齊靈張大人是申時末依例給竇貴人請了平安脈,這才離開景仁宮不到一個時辰,萬沒料到竇貴人身邊的宮人這就找來了,急得話也說不利索,只道貴人主子渾身是血,人都坐不住了。
張大人趕忙叫底下人去請早已離宮回家的幾位同僚進宮,自己則叫小太監背上藥箱,飛快往景仁宮行去。
天色一霎兒黑得極快,夜幕較之往日仿佛更為低垂,半顆星子不見。
一座座宮殿被夜色覆蓋,各處的宮燈隨風飄搖,來往穿梭的宮人們行色匆匆,猛一抬頭,遠近處燈光忽明忽暗形如墳地鬼火,使人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