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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把兔兒燈還給他,他卻不理睬,看到她變得黯然的神色,泊熹的眉心不覺圍攏起來。他忽略掉心底的不適,唇角的笑弧深了深,嗓音一如既往低沉悅耳,徐徐將她圈繞住。
「我自有我的顧慮,難道和齡不願意信我?」他似乎是在猶豫,最終仍是把手放在她肩頭上,輕輕撫了撫,溫和地道:「你在京師舉目無親,平白能借住在何處?是存心叫我擔心麼。此番你隨我家去,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話畢,他牽起她的手,儼然以兄長自居。街市兩旁火樹銀花,不夜的天,香醇的風,看著他的側頰,和齡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須臾卻如同懷揣小鹿,劇烈地跳動起來。
顧盼朝一路走近,人聲喧雜,他始終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見到權泊熹對妹妹親近的模樣,他忍不住錯了錯後槽牙。
權泊熹是出了名的冷麵冷心之人,陡然間變作這樣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委實難叫人相信他沒存壞心。
盼朝撇下念繡及一干護衛追上去,呼呼的風撩起他的袍角,他一下子便閃身介入和齡和權泊熹之間。
「呵,權大人。別來無恙否?」將和齡攔在後頭,他兀自笑得溫文,拱了拱手,卻回身朝和齡道:「怎的一個人在這裡?我同你說過,現今兒世道險惡,與人相處該多留個心眼子,你竟忘了不曾?」
被橫插一槓,泊熹面色一寸一寸陰沉下去。
和齡從顧大人身後繞出,她看一眼泊熹,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不由自主就往他那裡走了一步。
稍一猶疑,又回頭看向顧大人,想了想解釋道:「我同權大人是舊時,這個大人也知曉的,方才是念繡姐姐叫臭流氓給瞧上了,我來找權大人幫忙。」
她沒有把泊熹可能是哥哥的事情說出來,畢竟這還不是能夠確信的事,頓了頓,在顧盼朝微沉的臉色下道:「這些日子以來多謝您費心了,我… …」
「你要跟他回去?」
她話都沒說完就被盼朝打斷了,他險些維持不住一貫的溫和形象,即便權泊熹是當真的喜歡和齡,他卻是她兄長,怎麼能眼見著妹妹被人帶走?
正待阻攔,那邊念繡的身影卻闖入眼帘,她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釵發略有歪斜,楚楚地把他望著。
顧盼朝心頭一嘆,這才分出心思來顧慮到她,哪想他才寬慰了念繡幾句的工夫,權泊熹就站到和齡邊上了。他低頭同她說了什麼,她訥訥地望著他點頭,受了蠱惑一般,跟在他身後上了一輛馬車。
「咦,那位大人卻是什麼人?」
念繡目光微微流轉,笑著道:「我原當和玲妹妹同我一般在這京師里並無人可依靠,不想她竟是個有福氣的,」她喟嘆著,仿佛艷羨,「瞧著多登對兒,郎才女貌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顧盼朝卻不這麼想,朝中勢力涇渭分明,他同權泊熹不是一條道兒上,和齡便也不能。可是眼下他不願意暴露身份,和齡權衡之下回到權泊熹身邊並不奇怪。
馬車「嘚嘚嘚」經過他們,車廂窗簾子微微挑開,和齡把腦袋探出來朝顧大人揮手,突然想起什麼,忙道:「我的包袱還在大人府上,改明兒再去取,您可不要嫌我麻煩——」
坐在她身畔的泊熹說了句「好吵」,一把將帘子合上了,和齡的視線頓時被遮住。
她扭頭看泊熹,他卻半閉著眸子靠在車壁的引枕上,頭上戴著的紫金冠隱約閃出微光,唇角輕抿著,不說話的時候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
她視線下移,瞧在他脖頸上,然後,又往下移了移,想到他適才說的話,面頰上突然熱熱的,便轉過了臉,悻悻低著頭玩兒自己的手指頭。
她不看他了,泊熹才抬眼。
車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車窗外的光線不時透進來,然而裡頭終究是昏暗的。
他不知道自己日後會否會為現今作出的決定後悔,可是世間諸事何其紛擾,不做怎麼能知道以後?
興許一切都是冥冥中的註定,她打頭一回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便是特別的,她有一雙嬌嬈的眼睛,面龐青澀柔美,笑得高興的時候嘴角旋出兩個米粒大的梨渦,襯得枝頭灼灼的春花也黯然失色。
她既救了他一回,不妨再救他第二回。
泊熹的臉色在昏昧的光線里冷硬下來,自打數日前徹底落實了自己的猜測,和齡果真就是當年流落到宮外的皇女淳則帝姬。
皇帝當年寵的那麼樣,怎麼知道他的掌上明珠是在大漠裡長大的呢?還真是諷刺。
她既然是大周朝的公主,他騙她便也能夠說服自己心安理得。
過往那一點朦朧的感情,全當作誤入了荼蘼的夢境,如今走出來了,還是該為日後圖謀。
夜路不算長,馬車卻行駛得慢,和齡起初還正襟危坐著,後來大抵是太無聊了,泊熹又不同她說話,她漸漸就歪了腦袋睡過去。
她仿佛坐在馬車上總是要睡著的,嘴唇微微張著,不時吧唧著動幾下。泊熹側眸打量過去,瞧了好一時,眸底卻平靜無波。
夜色漸濃,前頭車把式一個打彎,和齡軟軟馨香的身體就一點一點兒的向他滑了過去。她腦袋倚在他肩上,不多時便自發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靠著他。
泊熹的眉頭慢慢蹙起來。
他原想躲開的,身體卻有了自己的意識,絲毫沒有動。然而睡著的她得寸進尺,一隻手臂不知何時就繞過了他小腹,搭在他腰間,五指微微蜷著,黑甜甜正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