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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第階層之爭更甚於水火,而科舉是唯一能夠打破局限的途徑,世家擔心寒門學子大量湧入,危及他們的地位、瓜分他們的權益而已。
路邊幾口大鍋內煮著羹湯,乳白的蒸汽不斷翻滾,撲在夥計那掛著油汗的臉上,閃閃發亮。
一碗肉沫羹湯不過三文錢,卻還是有人觀望良久,遲遲不敢上前。
謝顯嘆道:「昔年我隨師兄外出遊學,錯過宿頭借住農舍,那時我才知道天底下原來還有人連雞蛋都不捨得吃……」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戶人家忍痛殺了母雞招待他們後,小姑娘哇哇大哭,說再也不能攢雞蛋賣錢了的場景。
年輕的謝顯遭受空前衝擊,看著幾乎哭昏過去的小孩兒,生平第一次手足無措。
不過在他掏光錢袋補償給那家農戶後,破涕為笑的小姑娘喝雞湯喝得比誰都香,小臉蛋子都泛了紅光……
寒門子出頭不易,常年艱苦的生活鑄就他們超乎尋常的意志、忍耐力,以及拼了命向上的狠勁兒。
他們就像石縫裡的小草,但凡有丁點陽光雨露便會瘋長。
拐過下個路口,兩人竟碰見了老熟人:朝堂上向謝顯開炮那廝。
對方一看見謝顯就瞳孔緊縮,恨不得拔腿就跑,可礙於面子,又只能硬著頭皮與他對視。
謝顯沖他呵呵冷笑,扭頭對塗爻道:「蓋敗軍之將也,豎子不足與謀。」
滾回老家種地去吧!
塗爻:「……」
當爹的如此猖狂,謝鈺那孩子能長成那樣當真不易。
對面那人哪裡受得了這般折辱,頓時氣血上頭,哆哆嗦嗦指著他「你你」幾回。若非同伴攙扶,只怕就要栽倒在地了。
同伴:「……」
你說你沒事招惹他作甚!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過!
謝顯如鬥勝的孔雀,昂首挺胸從他面前走過,眼神都懶得多給半個。
塗爻有些無奈地對路過的巡街衙役道:「去盯著些,看不好就叫大夫。」
終究是自家地面,出了事還得開封府收拾爛攤子。
兩人溜達達到了開封府,老遠就見一對青年男女站在路邊眺望,似乎在等人。
塗爻和謝顯還沒認出他們,那青年便眼前一亮,巴巴兒跑過來行禮,「見過府尹大人。」
是李青禾。
他大著膽子看了謝顯一眼,頓時心神激盪頭暈目眩,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世間竟有如此美男子?!
也不知對方是否看破他的心思,竟輕輕笑了一聲。
李青禾頓時窘迫起來,手和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了。
塗爻有些意外,「是你啊,可是有什麼事麼?」
李青禾垂著頭道:「大人明察秋毫,還了學生清白,學生感激不已,無以為報。素知大人清正廉潔,不敢玷污美譽,只煮了一籃雞蛋聊表謝意,還望大人不要拒絕。」
後面一個臉生的小娘子跟過來,果然提著個竹籃。
竹籃上面什麼都沒蓋,大大方方擺了幾十枚圓潤雞卵,就是怕人誤會藉機送禮。
塗爻和謝顯對視一眼,後者就笑了,「你倒機靈。」
感激不假,道謝也不假,恐怕最想的還是過來混個臉熟吧?
李青禾面紅耳赤道:「瞞不過大人,可學生的感激之情絕不摻假……」
對上聰明人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要自作聰明,因為那樣只會惹得對方厭惡。
豆娘自知身份低微,並不敢抬頭,卻見眼前忽然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這隻手掌纖長瑩潤,宛若上等美玉雕刻而成,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僅憑這一點便知手主人絕對是世上少有的美人。
她愣了下,就聽那位大人語帶笑意道:「怎麼,又不捨得了?」
豆娘回過神來,忙雙手將竹籃遞上,並不敢多說。
塗爻看了越俎代庖的謝顯一眼,後者大大方方道:「兩日後就是清明了嘛。」
北方有清明節吃煮蛋的習俗,若講究些的,還會精心挑選標緻可愛的雞蛋用網兜或布套裝起來,夥伴間相互攀比,或比誰的雞蛋最好看,或比誰的蛋殼更硬,玩鬧一日再吃。
塗爻無奈搖頭,對李青禾道:「倒也罷了。」
倒還算有分寸,沒送什麼扎眼的東西。
李青禾和豆娘也知道見好就收,不敢多待,略問候兩句便退到路邊,目送他二人進去。
等塗爻和謝顯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門內,豆娘才緩緩吐了口氣,驚覺掌心出了一層濕汗。
「李朗,方才那位大人是誰?風華氣度著實不一般。」
她只敢在行禮時偷瞟一眼,驚為天人。
李青禾也是又驚又喜,「著御史袍,又有這般姿容的,必然是清武侯謝顯了。」
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他,當真是意外之喜。
今天這一趟來的太值了。
卻說謝顯隨塗爻進了開封府,沒走幾步就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路過的衙役就笑,一邊比劃一邊說:「馬姑娘說了,這幾日大家都累狠了,得補補,早起去弄了這麼大這麼大的胖頭魚,燉著呢!」
還有什麼野鴨子湯、涼拌菜的,太多了,他也記不住。
「不比外頭的大廚差,」謝顯眨眨眼,舉了舉手中竹籃,對塗爻笑道:「先去拜見嫂夫人,再去用這個借花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