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頁
王香和公婆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人還沒回來,著了急,請街坊四鄰一起去找。
直到天蒙蒙亮時,才有人在一家酒館發現正在跟人賭錢的王河。
王父氣極了,當場給了他幾個巴掌,「孽子!」
那幾個巴掌短暫地喚回王河的理智,但很快,賭博的影響逐漸顯露出來。
已經連續失敗多次的王河儼然失去了對科舉的信心,他開始害怕讀書,害怕再次失敗。他一會兒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一會兒覺得是不是考試有貓膩,一會兒又覺得考官同自己過不去……
而坐在書桌前的煩躁很快被坐在賭桌邊的痛快蓋過。
王河開始頻繁回憶賭桌,思念那種死生一線的快感。
被王父抓到時,王河正在贏錢!
我有贏錢的天分,王河心不在焉地扒拉著書本,這樣想著。
若那日父親不去抓我,或許我早已贏得盆滿缽滿。
對,一定是這樣!
讀書麼,不也是為了來日金榜題名,弄個官兒做做?有了官身便是終生衣食無憂,說白了,還是為了銀子嘛!
王河的心思活泛起來。
那賭桌上動輒百八十兩的出入,若自己手氣好,說不得一晚就能贏幾十兩呢,之前那莊家還說自己有天分呢!
做官……他們這樣的出身,想必也做不得大官,底下的官一年俸祿才多少?
可賭錢就不一樣了,聽說有人手氣好時,一天就能入帳上千的銀子呢!
一個人順風順水慣了,就很容易眼高於頂,而當這種面子比天大的人面對接二連三的失敗時,遠比常人更容易放棄。
他們會想,別人會怎麼看我?他們一定都在背後嘲笑我……
卻不曾想寒窗數十年,高中的才有幾人?幾次失敗算得了什麼!
不嘗試就不會失敗!
他們會畏首畏尾。
而當「失敗的痛苦」和「賭桌上的肯定」同時出現時,他們很容易傾向後者。
「公公勸了幾回,到底勸不住,」再說這些事時,王香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很平靜,「他一個大活人,又不能綁著,便時常三更半夜翻牆出去賭。」
後來白石鎮整治,再無賭坊,王河上起癮來,竟跑去別的地方賭。
「幾次之後,賭坊的人就上了門,後來家裡值錢的東西搬光了,竟又來了高利貸的……」王香道。
「他的手指就是那時候被剁掉的?」馬冰問。
王香點了點頭。
有些事她沒說,實在是說出去太過丟人。
當時王河已經輸紅了眼,跑回來翻銀子沒翻到,還打了一家老小,鄰居們拉都拉不住。
最後,竟還是放高利貸的人拿住的。
那會兒家裡已經沒銀子了,面對舉起來的斧頭,王河竟喪心病狂道:「女兒,我有女兒,她們雖然年紀小,但好好調教幾年,一定會出落得很漂亮!」
當時王香就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
她再看王河時,好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徹底死了心。
原來自己的丈夫,早就已經死了。
當時來討債的是個大鬍子,跟著的人都喊他「六爺」,原本王香是很怕他們的,可聽王河說了那樣的話後,竟覺得也不過如此。
六爺當時就給了王河一巴掌,「他娘的,老子自認不是好貨,沒想到你竟更不是個東西!」
虎毒不食子,這廝竟要賣女兒了!
「老子是放高利貸的,可不是拐子!」
說罷,一把奪過手下的斧頭,親自剁了下去。
「他一走幾個月,你們不擔心麼?」馬冰問道。
王香看了她一眼,「家裡什麼都沒有了,還擔心什麼?」
開封府轄下,輕易沒人敢拿活人抵帳。
王香往屋裡看了眼,眼神柔和,「他不回來,倒還好些。」
「他是被人殺死的。」謝鈺看著她的臉,緩緩道。
王香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嗯,猜到了。那樣的人,早晚給人打死。」
離開王家時,謝鈺和馬冰一時都沒說話,離開老遠了,還忍不住扭頭看向那座探出桂花樹的小院。
「也許,也許我們根本不該來。」馬冰嘆道。
謝鈺沒做聲。
前面有人趕著一群鴨子經過,兩人忙勒住韁繩,站在路邊等他們過去。
「不,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去張於村。」馬冰喃喃道。
如果一開始不去張於村,就不會發現那副骨架,而不發現那副骨架,就沒有今天的局面了。
謝鈺知道她起了惻隱之心,但並不贊同,「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殺人自然要償命。」
「真的所有的兇手都該死嗎?」馬冰反問,言辭陡然尖銳,眸底也像沁了一層霜,「殺人的真的都償命了嗎?」
王河分明是個敗類,活著害人害己害國害家,死了才是皆大歡喜。
在她看來,那兇手不過為民除害罷了。
「馬姑娘!」謝鈺微微抬高聲音。
馬冰平靜地看著他,在等接下來的話。
謝鈺很想告訴她律法是沒錯的,殺人的都償了命,可這些日子以來他看過的卷宗和舊史,卻無一不顛覆著這個認知。
他甚至已經產生了懷疑,懷疑這些年來自己所堅信的到底是不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