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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東河縣的飲食經歷太過深刻,今天的飯桌上除了馬冰執意留下的幾顆臭蛋外,沒有一點兒與雞相關的東西。
很簡單的小米粥,黃澄澄的米粥里加了切碎的紅棗碎和山藥丁,補氣養胃,越是簡單的味道越叫人留戀。
一大盆干豆角燉排骨,稀爛入味,筷子輕輕一碰就脫了骨。偶爾吃到一截脆骨,又彈又脆,恨不得嘬手指。
一大碗肉沫醬茄子條兒,油汪汪亮閃閃,聽說廚房的大師傅去年從一個東北夥計那裡得了做大醬的方子,今年整個開封府上下沒少吃他做的大醬燉菜,特別香。
聽說他想出來好多吃法,另有一碟子蔥段爆香後加了雞蛋炒熟的黃醬,夾著餑餑都下飯。
一小鍋魚頭豆腐煲,上桌時,奶白的魚湯還在輕輕沸騰,切得薄薄的嫩豆腐隨著水泡炸裂不斷起伏,像個不厭其煩的話癆,「咕嘟嘟~咕嘟嘟~」
另有白灼蝦仁、芥瓜條兒等幾樣可口小菜,兩樣菜肉餑餑,結結實實橫了一桌子。
離家多日,確實想得慌,眾人竟顧不上說話,先埋頭苦幹一番,等吃到四五分飽時,才漸漸放慢速度。
王衡有了春秋,一般講究過午不食,可自打馬冰來了之後,老頭兒經常被帶跑偏,見他們吃得香,就忍不住也加入。
好懸吃到半飽時,王衡「懸崖勒馬」,立刻退出戰局,躺在大搖椅上,抱一壺消食茶慢慢啜,時不時扇一扇大蒲扇,看看那茁壯成長的藥園、花圃,愜意得很。
而年輕人們的戰鬥才剛開始。
馬冰抱著無人問津的臭蛋捶胸頓足,十分感慨:「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這個真的很好吃啊,越吃越上癮的那種,怎麼就沒人信!
嘗一口嘛,不好吃了摔我臉上啊!
真心向人推薦,卻被無情拒絕的感覺誰懂?!
她用力嘆了口氣,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炭條,在蛋殼上三筆畫出一個笑臉。
想了下,又吭哧吭哧蹭掉嘴巴,改成努力向下彎曲的一條弧線。
嗯,就是這樣懷才不遇的哭喪臉才對嘛!
畫完之後,馬冰就托著下巴,吃一口飯,嘆一口氣,再吃一口飯,再嘆一口氣。
眾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終於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取走了那隻哭喪臉的臭蛋。
馬冰騰一下坐起來,快樂而積極地說:「我來我來,我來幫你磕,這個要挖著吃才有意思!」
她小心地將雞蛋的一頭磕破,剝出一個圓圓的,只容許小圓勺通過的洞口,「這樣味道不會太跑出來,不喜歡吃也沒關係,隨便拿個東西蓋住就好啦!」
隨著蛋殼破裂,香臭交加的複雜氣味噴涌而來,飯桌上其他人都露出驚恐的神色。
其實馬冰已經特意選了下風口坐著,但眾人對之前問過的味道記憶猶新,很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
謝鈺盯著重新遞過來的蛋,整個人似乎有片刻神遊天外,然後用力捏了捏眉心。
怎麼說呢,有點後悔。
但……君子一言。
謝鈺的兩片嘴唇抿得死緊,穩穩接過臭蛋,藏在桌下的另一隻手本能地收縮幾下。
但……還是臭啊!
馬冰瘋狂眨巴著眼睛看他,桌上其餘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就連已經退出飯桌的王衡,此時竟也顧不上扇扇子,抱著茶壺看他。
謝鈺:「……」
藥園內忽然安靜得可怕。
謝鈺盯著臭蛋洞口中漏出來的灰色膏脂,竟覺得周遭一切聲音漸漸遠去,微風拂過草木的聲音,花根底下的蟲鳴,牆外假山上流下的水聲……都消失了。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臭蛋,還有旁邊眼巴巴看著的姑娘。
終於,謝鈺動了。
以元培為首的眾人整齊地後仰,整齊地吸氣,然後整齊地憋在嗓子眼兒里。
吃了,吃了,他吃了!
他真的吃了!
入口確實如馬冰所言一般細膩柔滑,唇齒碰撞的感覺十分微妙,但……真的還是臭啊!
那味道初始淡,繼而濃,要命的是後勁十足,回味悠長……
謝鈺的額角微微抽動了下,擎著勺子的手撐住額頭,久久無言。
聽說南方有人吃臭鱖魚、臭豆腐,也是這般滋味麼?
謝鈺緩緩吸了口氣,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句話:
民生多艱!
可怕的靜默不斷蔓延。
元培咕咚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戳戳霍平,兩人湊在一起咬耳朵,「大人……不會被毒翻了吧?」
霍平盯著看了會兒,謹慎道:「不至於,我看見胸膛起伏了。」
還有氣,現場還有兩個大夫,問題不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就見謝鈺緊繃的麵皮漸漸舒展,眉宇間多了一絲驚異,然後……又挖了一勺!
眾人倒吸涼氣。
他,他竟主動去吃!
然後就是第三勺,第四勺……
馬冰笑容擴大,「很好吃,對吧?」
謝鈺挑了挑眉,開始以全新的心態審視手中的臭蛋,「確實別有一番風味。」
越吃越上癮,感覺很適合配粥喝呢。
他忽然覺得有些快活,就是那種過去十多年從未有過的,嘗試新事物帶來的快活。
「你們大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