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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風大,又極冷,單靠一層車壁根本不能保暖。但有了皮毛就不同了,裡面生個小火爐,裹上皮襖,在外頭過夜都行。
張抱月飛快地抹掉眼淚,對蒲草道:「打今兒起,我是趙四丫,你是胡春。」
蒲草用力點頭,立刻改口,「趙姐姐!」
胡春,胡春……她在心裡將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幾遍,越發歡喜。
真好,春,生機勃勃的春!
「哎!」張抱月痛痛快快應了。
人人都說張抱月這個花名風雅又動人,但張抱月不喜歡。
她寧肯不要風雅,也不要動人,只願做鄉野間最平凡的野丫頭。
誰也沒想到,多年來的願望竟會以這種方式達成。
兩人趕緊去換了衣裳,脫下累贅又繁瑣的衣裙,穿上幹練又儉樸的長襖長褲,再去合力打水灌滿水囊,檢查得當後,立刻駕著馬車出門。
除非逢年過節或城內有大案,平時出城是不需要查看文書的。
馬蹄鐵踏在青石板路上,的的作響,好像直接敲在心上,激動得人渾身發抖。
這是奔向自由的聲音。
壓力就是學習的最大動力,兩人小心駕著馬車,從一開始的稍顯笨拙,迅速熟悉起來。
遠離花街的地方還是熱鬧的,道路兩側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挨挨擠擠的小攤,叫賣聲,飯菜香,充斥著五感。
這是以往張抱月和蒲草可望而不可即的人間煙火,可今天,她們卻不敢多看哪怕一眼。
快快快,再快些!
快出城!
這個時候出入城的人不多,竟不大需要排隊,兩人都是一喜,抖了抖韁繩,「駕!」
終於要離開這座繁華的地獄了!
城門向兩側大大地敞開著,裡面是無數人心嚮往之的熱鬧與繁華,而向外無限蔓延的,則是充斥著野性與荒蕪的……自由。
一道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張抱月和蒲草對視一眼,再看高大巍峨的城門和城牆,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真的要走了嗎?
真的能走了嗎?
簡直跟做夢一樣。
兩人不約而同扭頭,深深地回望一眼,回望這座曾經帶給她們虛假的繁華和榮耀,也留下她們無數血淚的都城。
曾幾何時,她們都以為自己會被埋葬在這座墳冢,像其他無數屍骨一般。
但現在,那墳冢依舊冰冷可怖,卻悄然裂開了一條縫隙,一條雖窄小,卻足夠她們鑽出去的縫隙。
「後面的馬車!」守城侍衛突然來了聲,嚇得兩人都是一哆嗦。
被,被發現了嗎?
卻聽那侍衛催促道:「出不出城?擋著後面人的路啦!」
張抱月和蒲草的嘴唇劇烈顫抖,然後瘋狂點頭,「出的出的!」
哪怕死也要死在外面!
張抱月才要抖動韁繩,尚未完全轉回來的視線中忽然攏到一個身影。
是馬冰!
說好了那天就是最後一次見面的馬冰!
她就坐在城門口的酒肆里,溫柔地注視著。
與張抱月的視線交匯的瞬間,馬冰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笑了下,端起手中酒碗遙遙示意。
她張了張嘴,說了幾個字。
哪怕隔著那麼遠,根本聽不到,但張抱月還是看懂了。
她說:「敬自由。」
見張抱月愣愣出神,蒲草下意識跟著看了眼,幾乎要叫出聲來。
守城侍衛再一次催促起來,張抱月忽然笑了,笑著掉了淚。
她終於抖動韁繩,催動馬車,「駕!」
馬冰將碗中濁酒一飲而盡,然後看著那輛滿載希望的馬車吱呀呀動起來。
車輪凌凌轉動,先是走,繼而跑,最後終究迎著透著冷意的西北風狂奔起來。
外面的天地多麼寬闊,只是一會兒工夫,那輛馬車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周圍一切照舊,絲毫沒有意識到,就在剛才,兩個勇敢的姑娘親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酒肆的夥計還在熱情地招呼著客人,路邊攤販還在奮力叫賣,有剛入城的孩童拉著父親的手,巴巴兒看著攤子上色彩鮮艷的泥人……
一切都是那樣鮮活。
馬冰又坐了會兒,才站起身來,付了酒錢,慢悠悠往回走。
天氣很好,秋日獨有的烈日肆意照耀,曬得人渾身發燙。
不知哪裡飛來幾隻鴿子,咕咕叫著,拍打著潔白的羽翼自藍天中斜斜飛過。
馬冰忍不住站住,手搭涼棚仰起頭,微微眯起眼睛,目送那些純潔的白鴿遠去。
飛吧,飛吧!
你們自由了!
第126章 體諒
再走過前面一條街,右拐,抬頭就能看見開封府了。
但現在,馬冰站在街邊,遲疑著抬不起腿。
「姑娘!別碰著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背後忽然有聲音傳來。
馬冰猛的回神,扭頭一看,後面來了一隊運送糧食的大車。那大車甚寬,兩側又鼓出糧袋,幾乎占據大半條街。
她忙避讓開來。
與押送糧車的漢子們擦肩而過時,那幾張被曬得黑紅的臉上露出一點羞澀的笑。
被這麼一打岔,馬冰反倒下了決心。
她調轉腳尖,先去街上的糕點鋪子裡買了四色點心,看夥計熟練地用油紙包捆上八紮吉祥結,又去街對面要了一隻烤乳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