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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聲戛然而止。
「昨兒不是來過了麼?」女人站在裡面問。
她的聲音很沉靜,並不似尋常農婦沒得章法。
謝鈺便將腰牌放在門縫處,「有些事沒問清楚。」
過了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二十來歲的年青女人的臉。
正如方才小丫娘說的那樣,她的容貌極清秀,瞧著頗有些書卷氣,身量高挑,竟是民間少有的美人。
她叫王香,正是王河的妻子。
她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馬冰,到底側了側身,「進來吧。」
早上天還不太熱,許多人都趁涼快出來打水、洗衣裳,見她家有外人來,紛紛駐足,「平平娘,有客來啊?」
許多女人生了孩子之後,她們的名字仿佛也就消失了,轉而變為某某娘,或某某媳婦。
但顯然王河在這一帶並不受待見,大家便用她家長女的小名來稱呼王香。
王香笑了下,「衙門的人,來問些事。」
說話那人和身邊幾人就相互看了一眼,「不是昨兒剛來過了麼?」
王香道:「大約有些事沒說清。」
那幾人又瞅了謝鈺和馬冰一眼,見他們確實不像壞人,這才走了。
謝鈺和馬冰一邊聽著王香和鄰居們的對話,一邊看著院中場景:
除了靠牆的桂花樹外,院中還有一顆石榴樹,兩者分別取「蟾宮折桂」「多子多福」之意,是最受人們喜愛的兩種庭院樹木之一。
可惜並非每次期待都會成真。
王河既沒有高中,也沒有多子多福。
石榴樹下坐著兩位老人,老頭兒正教小點的姑娘念《千字文》,老太太手裡拿著針線,正看著大點的姑娘描紅。
看來白石鎮讀書之風確實很濃,他們竟不像別的地方的百姓一樣,帶著小姑娘做針線活兒,而是讀書。
要知道,讀書是很費銀子的,況且女孩兒讀了書,也考不得科舉,做不得官。
但他們還是教了,顯然對這對孫女頗為寵愛。
見謝鈺和馬冰進來,老少都齊齊停了手裡的活計,整齊地仰頭望過來。
兩人腳步一頓,第一次覺得來別人家這樣尷尬。
他們似乎不該來。
王香沒關門,轉身回來對謝鈺和馬冰道:「坐吧,我去沏茶。」
大點的平平抿了抿嘴,小聲問道:「你們也是來找爹要錢的麼?」
小點的姑娘立刻接道:「他不在家。」
謝鈺沉默片刻才道:「不要錢。」
兩個小姑娘還要說什麼,就被老太太拍了拍,「別搗亂,走,咱們進去。」
她看了老爺子一眼,後者對她們點點頭,擺了擺手,又叮囑道:「可別偷懶。」
小姑娘們便齊聲應道:「知道。」
多好的人家啊,馬冰暗暗想著。
「沒什麼好茶,」王香端著托盤過來,上面的茶壺和茶碗竟也不是成套的,「也沒了好器具,怠慢了。」
確實不是好茶,顏色淡且發褐,味道也不好。
但沒人嫌棄。
面對這樣一個平和的女人,謝鈺很有點不知該如何開口。
私心而論,他是很佩服這樣的女人的。
她和王滿倉的媳婦有很大不同,舉手投足間,都有種非常沉靜的氣質。
好像一汪水,風吹過時,難免有漣漪,可風過後,一切平靜如初。
馬冰道了謝,貌似不經意地問:「鄰居們都很熱心啊。」
王香嗯了聲,「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外子不爭氣,他們可憐這一家老小,時常照應著。」
她看了他們一眼,「昨兒衙門的差爺們來,他們也來問過的。」
謝鈺和馬冰交換下眼神,「你不問我們來做什麼?」
一陣風掠過,吹得那桂花樹簌簌作響,王香盯著上下搖擺的枝條看了會兒,「他死了吧?」
兩人一怔,就聽她繼續道:「以前偶爾也有衙門的人來,但從沒有這樣遮遮掩掩,抓人就說抓人,賠銀子就說賠銀子……」
而這次衙門先後派了兩撥人來,卻都對來意十分模糊,又說些身高樣貌的話。
這不是找王河,而是找人,找一個身份不明的人。
「你實在很聰明。」謝鈺認真道。
他很少這樣明白地欣賞什麼人。
王香苦笑一聲,「跟了那樣的男人,似乎也算不得聰明。」
馬冰問道:「他早年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大祿風氣開放,許多男女成親之前都會見幾面,說說話,也省得盲婚啞嫁誤了終生。
在民間男女皆需勞作,就更不在意男女大防了。
王香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怔了下,才微微點頭。
過去的王河真的已經離開太久了,久到她一時間竟想不起來。
是了,他也曾經是個很鮮活,很知道上進的讀書人。
王父的書讀得不錯,熬到三十來歲中了秀才,奈何天資有限,始終沒能更進一步,便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一開始,王河也確實蠻爭氣。
「他小時候很聰明的,」王香臉上泛起一點追憶的唏噓,「每次學堂里都考頭名,大家都說他肯定馬上能中到秀才……」
但是沒有。
一次,兩次,三次,第三次失敗後,看完榜的王河沒有立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