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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秋天不僅是在哭曾經的好友,還在哭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哭這該死的世道。
是面對真相的悲痛,也是向過去道別的傾瀉。
皇長子被廢為庶人,皇三子過繼為死了的順王之子,這兩道旨意昭告天下時,正值今年第一場冬雪。
相較關外,開封的冬日簡直過分溫和,像個溫吞的書生。
馬冰只穿了件薄皮襖,抄著袖子坐在桌邊,盯著秋天和小黃練字。
小黃正式跟了謝鈺。
奈何這小子還不怎麼會書寫,而臨近年底,謝鈺忙得陀螺似的,沒空教導,便讓他每天空出半天來馬冰這裡讀書識字,另外半天習武。
兩個多月熬下來,秋天也認了一百多字,只天分到底差了些,每每坐在桌邊,總是一臉苦大仇深。
小黃比她略大幾歲,腦子也活泛,有時見她吃力,私下也幫著教。
一來二去的,他記得也更牢固。
這會兒秋天剛到《百家姓》,小黃卻已經念到《千字文》了,正式拉開差距。
見他們兩人寫得入神,馬冰起身去門外廊下坐了,那裡蹲著一隻火爐,上頭煨著一鍋大鵝。
鍋子早就燒開了,巨大的水泡翻滾,將沉重的木蓋子頂得「咔嚓嚓」直響,乳白色的水汽從縫隙中擠出來,發出「嗤嗤」的細微的尖嘯,斜衝著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大鵝獨有的香氣瀰漫在藥園的每個角落,連帶著牆角那株梅花放出的幽香中,似乎也沁了人間煙火氣。
馬冰吐了口白汽,取過牆根兒下立著的鐵簽子,撥弄下紅彤彤的爐火,一股濃郁的烤栗子香就飄了出來。
她彎腰將栗子撥弄到小竹簸箕里,顛了幾下,吹去上面的浮灰,裂口中金燦燦的栗子肉便露了出來。
香氣更濃。
也不知張抱月和蒲草,不,是趙四丫和胡春安定下來沒有。
開封都這樣冷了,關外或許一到了滴水成冰的時候……
「呦,這麼香,叫人怎麼安心炮製藥材!」
斜對過的窗子被人從裡面推開,露出王衡的老臉來。
馬冰失笑,沖他揚了揚簸箕,「歇歇吧!」
她又給了裡面的秋天和小黃一點,讓他們暫時歇歇手眼,自己和王衡及他的兩個徒弟剝剩下的,又將洗好的芋頭塞進去。
烤栗子好吃,烤芋頭也香甜。
芋頭都是挑了小個的,方便熟透。
回頭烤好了,捏著一角輕輕往下一順,粗糙而毛茸茸的外皮內就滑出潔白而細膩的瓤兒來,黏糊糊香噴噴。
一口下去,細膩綿軟,好似融化的黃油和膏脂。
若覺得不夠香甜,還可以再略蘸一點白糖,整個心窩都美了。
「姑娘。」那邊小黃和秋天剝了一碗栗子肉,自己不吃,巴巴兒捧出來給她。
馬冰失笑,「你們吃,這個自己動手吃得香甜。」
兩人對視一眼,扭捏而滿足地回去吃起來。
真香啊!
謝鈺是傍晚回來的,手裡提著一隻煙燻兔肉。
大廚用的果木熏制,風味獨特。
王衡深吸一口,巴巴兒回屋裡取了自釀的橘子酒,三人各自小酌一杯,對著暖烘烘的爐火,十分愜意。
喝到後來,小黃和秋天不知怎的也混了半杯,最後都吃得臉頰紅彤彤,眼睛直勾勾,笑容傻兮兮。
大約是年紀大了不勝酒力,又或者終於有了眼力見要裝醉,總之,王老頭兒惡狠狠吃了一條兔腿,就著鍋貼餅子塞了一大碗紅燒大鵝,這才打著飽嗝回去休息。
小黃和秋天也各自回去睡了,院子裡轉眼只剩下馬冰和謝鈺兩人,外加頂著開水壺咕嘟嘟冒泡的小火爐。
雪更大了,下降的雪片相互糾纏,落地時,一團團的,幾乎有成年男子半個巴掌那麼大。
地上,屋脊上,樹梢上,很快潔白一片。
謝鈺餓狠了,連吃兩大碗還沒飽,馬冰就將那熏兔子上的肉都撕下來,一邊撕,一邊往他碗裡放。
他吃得雖多雖快,但儀態依舊很好看,甚至一點動靜都聽不見。
馬冰洗了手,托著下巴安安靜靜看,忽然回想起初遇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們在外面共進的第一頓飯,也是兔子。
謝鈺看了她一眼,眉目柔和。
他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此情此景,仿佛尋常百姓那般,一位妻子等待著晚歸的丈夫……
只是這麼想,謝鈺就覺得快活。
可是……
兩人說了幾句話,絲毫沒提朝堂局勢,最後見天色已晚,平靜地分開。
謝鈺照例回自己的院子,而跟著他的霍平看著他熄燈,也要回房休息時,卻意外看到了立在松樹下的馬冰。
「馬姑娘?!」
霍平被嚇了一跳。
她就這麼靜悄悄站在樹下,身上披著白色的兔皮斗篷,幾乎跟周遭雪景融為一體,他差點沒發現。
馬冰往謝鈺的院子裡看了眼,「今天宮裡出什麼事了,他的腰牌呢?」
謝鈺最常用的有兩塊腰牌,一塊是代表官職的禁軍腰牌,供他出入開封府並關鍵時刻調動手下禁軍。
另一塊,則是為方便隨時入宮面聖的宮廷腰牌。
平時禁軍的腰牌謝鈺日日都掛著,而宮廷腰牌則只有需要進宮的時候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