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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王秀香心中生出一種奇異而陌生的感覺。
一開始那感覺十分微弱,但時間越久,她就越來越發現,兩人之間的關係已悄然發生變化。
而令王秀香第一次直面這種變化的,只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那是三月平平無奇的一天,外面下了薄雪,很冷。
雪不大,但反而比寒冬臘月那種厚重的雪更容易打滑,所以各家媳婦都要出門掃雪。
王秀香頭一日才跟婆婆鬧了彆扭,又拉著劉春蘭出門逛去,快到家時才想起來這事兒,就有些不願意。
呸,那老虔婆,只要抓住機會就一味作踐,對外卻說什麼拿著兒媳婦當自家女孩兒似的,也沒見那大姑子回娘家時干一點活兒!
當時王秀香記得自己只是玩笑似的對劉春蘭說:「真不愛動彈,要不你替我掃了吧。」
其實以往她們也曾相互開這類玩笑,比如說「伺候婆婆真累,咱倆快換著過吧」之類的。
而往往劉春蘭就會笑著拍她一把,並不往心裡去。
但那次,一切有些不一樣了。
劉春蘭當時愣了下,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竟破天荒答應了。
當時王秀香也有些意外,還以為她玩笑,誰知約莫兩刻鐘後就聽見門口有動靜,一開門,劉春蘭竟真拿著掃帚過來掃雪了。
「我也不知當時心裡是什麼滋味兒,」跪在堂下的王秀香喃喃道,表情有些茫然,「好像……有些歉意,又有些痛快。」
從那一刻起,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劉春蘭之間曾經的平衡被打破,她的意志開始凌駕於對方之上。
也是這件事,讓王秀香再一次想起那個只有他們幾個人才知道的秘密。
這豈不是意味著,我說什麼她都要聽?
這就是做皇帝的滋味兒吧!
王秀香覺得興奮。
她迄今為止的人生完全就是「在家從夫,出嫁從夫」的寫照,只有她聽別人的份兒,還從未有人聽她的。
這是全然陌生的體驗,仿佛那枯燥而乏味的家庭生活中突然闖入某種格格不入,又令人難以割捨的新鮮誘惑。
馬冰微微蹙眉,「所以從那之後,你經常指使劉春蘭為你做事麼?」
王秀香下意識搖頭,可搖完頭,好像自己都不信,猶豫了下,才有些心虛地說:「也,也沒多少。」
馬冰看了謝鈺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信。
王秀香沒讀過書,也沒見過什麼世面,這就直接導致她的語言十分貧瘠,表達也極其生硬幹澀,時常前言不搭後語。
但兩人還是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名為「卑鄙」的情緒。
比起謝鈺以前見過的那些窮凶極惡的殺人犯,你不能說王秀香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也很難因此而過分譴責她。
但唯獨有一點,她確實是個小人。
一個所有普通人遇到機會,都可能變成的那種小人。
因為大多數人都很難抵抗這種操縱他人的快感。
但王秀香畢竟還有點良心,平時也只是使喚劉春蘭做點洗衣服、做針線之類的小活兒,偶爾再弄點零嘴兒什麼的。
當然,對一個普通婦女來說,她那死水般的人生中也不太可能出現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直到大約三個月前,王秀香的男人因為犯錯被掌柜的攆了,家中沒了收入,頓時捉襟見肘起來。
王家整個上空都被愁雲籠罩,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秀香的丈夫試圖向掌柜的求情,再回去做,奈何去了又灰溜溜回來。
他的活計本也不是什麼無法取代的,他前腳剛走,掌柜的後腳就又招了新人來,且比他更年輕、更機靈。
一家人琢磨了許久,覺得這麼大年紀了,與其再去給人低聲下氣,倒不如湊點錢,弄點小買賣做。
不過本錢從哪裡來呢?
開封城如此繁華,自然什麼成本都高,若真湊了錢,家裡就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正在大家都愁眉不展時,王秀香忽然想到了劉春蘭。
原本兩人嫁的男人都差不多,可劉春蘭的男人心細,肯吃苦,幾年下來,非但沒像自家男人那樣被掌柜的攆了,甚至還提了一次月錢,如今手下正經管著三四個人,是個小頭目了。
聽街坊鄰居們說,如今那劉春蘭的男人一年下來,少說能剩七、八兩銀子哩!
弄明白王秀香的來意後,劉春蘭十分為難。
實在是因為上次那十五兩銀子的封口費已經快把家底挖空了,又要預備著家裡娃娃念書進學,哪裡來的余錢借給別人做買賣?
若在以往,劉春蘭肯定就拒絕了。
可現在,她不敢。
見面時王秀香雖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卻總在暗示,暗示如果劉春蘭不幫自己度過眼下的難關,只怕兩家都不好過。
為什麼會不好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說之前剛剛事發時,劉春蘭還能擠出一點自首的勇氣,那麼現在隨著幾個月的太平日子過去,那點勇氣早已消失得乾乾淨淨。
人在不出事之前,是很難體會到平淡生活的可貴的。
劉春蘭也是如此。
貨郎的事情過去之後,她好像才突然發現,原來每天的朝霞是那麼美,公婆對自己是那麼好,丈夫又是多麼可靠,孩子們,又是多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