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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乳豬剛出爐,暗金色的外皮油光發亮,好似上等琥珀糖。
旁邊有夥計正在斬豬肉,刀刃壓下去,糖殼一般的表皮咔嚓作響,細密的油脂瞬間從切口冒出,引來無數食客垂涎。
濃郁的香味伴著熱氣呼哧呼哧直冒,鑽到馬冰鼻腔內,讓她的心情神奇地好了不少。
果然,美食就是最棒的。
「大人?」見謝鈺忽然停住腳步,霍平也跟著停下來,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正瞧見馬冰左手右手大包小裹出來。
「馬姑娘要出門啊?」霍平道。
往那邊走的話,似乎是……裴家?
聽說馬姑娘最近極得孟夫人的青眼,時常叫了去玩,隔三差五還打發人來送衣裳、零嘴兒,儼然是當自家小輩看待。
謝鈺看著她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人群中,這才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霍平忙跟上,走了幾步,又湊到謝鈺身邊,小聲問:「您怎麼不去跟馬姑娘說話?」
前不久兩人還膩膩歪歪的,隔著老遠對個眼神都叫人牙酸。
謝鈺的眼睫微微顫了下,沒說話。
霍平撓頭,瓮聲瓮氣道:「卑職說一句,您可別不愛聽,從昨兒城外回來開始,您和馬姑娘就都不大對勁了。」
謝鈺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抓著韁繩的手卻是一緊。
見他沒反駁,霍平就知道自己說對了,越發得了鼓舞,把個話匣子打開了。
「馬姑娘也就罷了,經了那麼大的事,沒哭就不錯了……」
話說,馬姑娘的心也是真大啊!
昨兒深夜,那倆賊人就先後死了。
其實剛抬回來時王衡就看了,說血流得忒多,救不活。
大家本來想瞞著馬冰的,可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嘴巴漏了窟窿,愣是給她知道了。
原本大家還挺緊張,怕她受驚什麼的,畢竟傷人和殺人完全是兩碼事。
結果人家沒事兒人似的。
「嗯,知道了。」
她是大夫,人會不會死,沒人比她更清楚。
搞得王衡大半夜睡不著,撓頭散發偷偷跑來跟他們說,太正常了,可能也不大正常。
謝鈺一宿沒睡。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大正常。
一閉上眼,白日那幕就會出現在腦海中:
荒野之中,秋風蕭瑟,那個姑娘如來時一般孤身一人,腮上濺著血,蹲在地上,一下下擦著劍……
謝鈺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什麼感覺。
劫後餘生的僥倖,自然是有的。
生氣?憤怒?
自然更多。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沒辦法做孝子賢孫,足足一個晚上,他都在大逆不道地想,先帝當年為何要犯下這許多過錯,害國害民。
因為先帝的縱容和默許,肅親王如此肆無忌憚,甚至今時今日大局已定,他不過敗軍之將,竟還敢在開封城行刺殺之事!
誰給他的膽子?
先帝!
那個被謝鈺稱為外祖父的男人。
是先帝,給了肅親王橫行霸道屠戮百姓的權力,給了他鐵帽子王的免死金牌,給了他殺害無辜者的底氣……
但除此之外呢?
謝鈺還氣自己。
或許就像那些老臣說的,他還是太過年輕,低估了人性之惡,以至於給了惡人可乘之機。
若他更警惕一點,更有權勢一點,更強硬一點,是不是肅親王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他甚至還有點氣馬冰,氣她分明察覺到危險,竟還孤身一人出城……
確實,最後她贏了,但如果對方有埋伏呢?
如果對方不只兩個人呢?
如果對方不正面交鋒,而是用了見不得人的暗算的手段呢?
她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些?
又有沒有想過,自己萬一失敗,會是怎樣的結局?
你怕傷及無辜,為什麼不怕傷到自己?
你不會痛的嗎?
你可曾想過,現在不是一個人,如果受傷,或是……有的人也會傷心,會難過?
他們之前曾經互表心跡,一度認定了對方,但現在謝鈺卻發現,其實有他沒他,那個姑娘還是照樣過。
自己好像確實走進了她的心裡,又好像沒有。
一想到這裡,謝鈺忽然就又氣不起來了,那點兒對於她的本就微薄的怒意迅速轉為心疼,戳得胸口細細密密的疼。
她為什麼會這樣,還不是因為先帝的過錯?
還不是因為過去那麼多年她無依無靠,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是他們的錯……
「……男人嘛,就得膽子大些,臉皮厚些,難不成您還想讓個姑娘巴巴兒跑來拉您的手啊?」霍平還在喋喋不休,嗚哩哇啦大喇叭似的,吵得謝鈺腦瓜子疼。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指著後頭的莊鵬道:「您看老莊,小伙子能幹,哪怕給人家姑娘拒絕了呢,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
莊鵬:「……」
我替我全家謝謝您了啊霍爺!
他本就鬱悶著呢,偏霍平這廝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戳人傷口呢麼!
謝鈺也是神色複雜,但還是忍不住看了莊鵬一眼。
人嘛,自己不好過,就總喜歡見證身邊的人更不好過。
然後就會好過些。
莊鵬:「……」
怎麼連您也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