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花間隱榭,水際安亭,奇石相拱,曲壁迴廊。薔薇點紅了黛瓦,芭蕉染綠了粉牆。一池風荷開得靜謐而清艷。
時辰尚早,初夏的濃陰里儘是晨鳥的婉歌。
趙桓熙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引著徐念安走在臨水的迴廊里,在快到轉角處停住,指著前方對徐念安道:「冬姐姐,你看那裡,像不像一幅畫?」
徐念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姿態清逸的石榴和一塊造型玲瓏的山石恰被走廊的廊柱和廊檐框在其中,看上去便似一副天然的畫卷。
「果真。三郎你真是獨具慧眼。」徐念安歡喜道。
「只要願意用心去看,處處皆可入畫。」趙桓熙帶著她一邊遊園一邊指了好些景色給她看,都是需要從特定的角度去看才會越看越美之景。
「這便是你們作畫之人特有的技藝嗎?你特意練就的?」來到湖邊一座名為觀魚亭的涼亭里,徐念安看著在深濃淺綠的背景裏白得像尊玉娃娃一樣的少年問道。
「沒有去練,我天生就會這樣看景,也可能好景色看過難忘,所以才想動筆將它畫下來。」趙桓熙從涼亭的台階旁撿起一顆小石子,舉高了手投到湖裡,噗通一聲,從亭亭如蓋的荷葉底下驚出一對羽毛艷麗的鴛鴦。他急忙回身叫徐念安去看。
兩人津津有味地看了會兒鴛鴦洗浴,徐念安對趙桓熙道:「我想了下,要不以後你就上午練字,下午看一個時辰的書,其它的時間用來畫畫吧。」
趙桓熙先是一喜,隨即又警惕起來,問:「看書?看什麼書?」
「你放心,不會叫你看四書五經的。也不規定你看什麼書,你自己想看什麼書就看什麼書。我只是覺得,你既愛畫畫,又有天賦,埋沒了太可惜了。可你若要一直畫下去,不走出公府,不走出京城的你,又有多少好景色可畫呢?」
徐念安說著,在涼亭里的美人靠上坐下來,趙桓熙忙跟過去坐在她身邊。
「天下這麼大,一個人即便能走出去,眼睛能看到的終究還是有極限的。可是就像你說的,用心去看,那是沒有極限的。人在家中,要用心去看天下,最便宜的方式,便是看書。就像我,我從未去過江南,但是我心中有一個江南。
「我心中的江南之春,是『船上管弦江面淥,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江南之夏,是『看沙鷗舞再三,卷香風十里珠簾,畫船兒天邊至,酒旗兒風外颭。』江南之秋,是『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江南之冬,是『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葉黃如嫩樹,寒櫻枝白是狂花。』①
「這樣的江南只是我從詩中看到的江南一角,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誰又能說,我心中的這個江南,不是真江南呢?」徐念安看著趙桓熙說:「我覺著你也需要這樣的江南。也許有一天,你想畫江南的千里鶯啼綠映紅,抑或多少樓台煙雨中,可是你的眼沒見過,若是你的心也未曾見過,那你要怎麼畫呢?這一輩子,是不是永遠都畫不了江南呢?」
趙桓熙聽得痴了,一雙輪廓精緻流光溢彩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徐念安,直到徐念安推了他一把,他才回過神來。
「冬姐姐,你說得太對了!」回過神後,他便站了起來,激動地在亭中來回走動。
「之前我母親為我請的那個教畫先生姓馮,我與他的師生緣分雖是短暫,但他有一句話我一直記著。他說,作畫,畫得好看,只是基本功,畫得有神,才是作畫的精髓。我一直不能理解,怎樣才能讓一幅畫有神呢?現在我明白了。想要一幅畫有神,作畫的人先得有神。神從何來?從見識來,從閱歷來,從眼界來,從人對此景理解的深度來。沒有見識沒有閱歷怎麼辦?那就去見別人的見識,去閱別人的閱歷!看得多了,自然會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也許我這樣想仍是片面,但若是連片面的想法都沒有,那還能從何處著手呢?」
徐念安微笑鼓勵:「我覺得三郎說得很有道理。」
趙桓熙聞言,靦腆一笑,又有些擔心起來:「可是,只在上午練字,時間是不是太短了?若是我的字因此一直趕不上我的畫,如何是好?」
徐念安道:「其實我一直不擔心你會寫不好字。」
她側過身子,指著亭下長在假山石頭縫隙里的一株蘭花問趙桓熙:「你能用那株蘭花入畫嗎?」
趙桓熙走到她身邊,手撐在欄杆上探頭看了看那株蘭花,又走到亭子的另一角看著那株蘭花,點頭:「能。」
「有信心畫得好看?」
「當然。」
「那便是了。你看那株蘭花,有的葉片長,有的葉片短,有的葉片寬,有的葉片窄,有的葉片舒展,有的葉片卷折,中間還有兩枝奇花突起。若是你能把這叢蘭花畫好看了,字又為什麼會寫不好看呢?每個字那一筆一划,不就類似這蘭花的葉片嗎?你知道如何將蘭花的枝葉株型排布好看,那你必然也會知道如何將字的筆畫結構排布好看。」
趙桓熙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株蘭花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眸光燦爛地沖徐念安點了點頭。
這時從假山洞中突然走出一個手提長刀身穿短褂的青年男子來。
他卷著袖子四肢修長,抬手擦汗時,小臂上的肌肉結實地鼓起了形狀。一抬頭看到涼亭里的趙桓熙和徐念安,他愣了愣,沖兩人點頭致意後,竟然回過身去,從別的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