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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下雪似乎還是除夕那夜,喬綰團了雪球砸在他身上,笑得前仰後合問他為何不躲,而後笑盈盈地為他將殘餘的雪花拍落。
她說她喜歡雪的時候,滿眼儘是生機勃勃。
「啪」的一聲,火堆里的乾柴驀地響了下。
慕遲回過神來,忍不住緊皺眉心,想那些沒有意義的過往作甚?
他垂眸,察覺到手背的黏膩,只當是墜河時被尖銳的樹枝刮的,未曾在意。
這一晚,二人都沒有說話。
慕遲不知自己何時昏睡過去的,再醒來,山洞中已經大亮,雪也早便停了。
火堆的火也弱了不少,多了絲涼意。
慕遲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對面,隨後眯了眯眸。
昨夜還坐在那裡的喬綰,此刻已不知所蹤。
慕遲安靜了好一會兒,洞外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果然啊。
養尊處優的小公主,如何能忍受這般不堪的環境?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拋棄了,也無所謂。
慕遲面無表情地撐著右臂坐起身,胸口的箭動了下,不知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煩躁,慕遲抬手,攥著多餘的箭身用力折斷,毫不在意箭矢在血肉里又鑽了幾分,一泡血自傷口中鑽了出來。
「你醒了?」洞口外傳來熟悉的女聲。
慕遲的身子一僵,好一會兒方才轉頭看過去。
喬綰逆著雪光站在洞口處,身上的衣裳已經幹了,臉也已經洗淨,長發只用一根白玉鴛鴦簪綰了最簡單的髮髻,少見的樸素,臉色微白,竟帶著絲孱弱的美感。
她沒有離開。
心裡頭的煩躁好像頃刻就消散了,慕遲頓了下,目光再次從那根鴛鴦簪上一掃而過,很眼熟。
而後他才遲遲想起,她曾給他一枚相同樣式的玉簪,她說,這是一對鴛鴦簪,寓意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他只覺煩厭,從未戴過。
慕遲歪了歪頭,徐徐勾起一抹笑,眼尾稍揚:「公主還在這兒?」
喬綰看著他,陡然笑了下:「還記得般若寺的時候我說過的嗎?」
「慕遲,你離了我可能會死。」
提到般若寺,慕遲的笑意微緩。
喬綰已經走到他身旁:「往東走會有一座橋,橋的北面應當是一個叫平陽鎮的鎮子,平陽鎮繁華,鎮上應當有醫術高明的大夫。」
從小到大喬恆從未允許她出過陵京,去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般若寺,於是她便拿著輿圖一遍遍地翻看,久了竟也記下來不少。
倚翠的母親便是平陽鎮的人,她曾給她講過,平陽鎮很美,春日裡百花齊盛,夏日的煙柳鬱鬱蔥蔥,秋季落日晚霞很是驚艷,冬日的街市更是熙熙攘攘極為熱鬧。
慕遲奇異地看了她一眼,未曾言語。
喬綰頓了頓,方才彎腰伸手,想要將他扶起。
慕遲下意識地看了眼她的手,果然被昨晚的枯枝劃破了些皮肉,露出點點劃痕在,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喬綰將慕遲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深吸一口氣直起身,腳步趔趄了下,卻很快站穩。
慕遲雖不覺疼痛,可全身氣力的流失仍使得他雙腿無力,下意識地順著喬綰的力道靠在她的肩頭。
曾經那股因人靠近便極度排斥的感覺並未出現,慕遲抬頭看著喬綰因攙著他而漲紅的臉頰,以及鼻尖上溢出的幾粒汗珠,心中竟浮現一股詭異的興奮。
他不再是裝得偽善的那個慕遲,可她仍舊一如既往地待他、愛慕他。
這個念頭取悅了他,慕遲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些,噴灑在她細嫩的脖頸上,良久徐徐作聲,嗓音微啞:「為何不問?」
從昨夜到現下,她始終不問他為何利用她。
喬綰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珠,看向前方,除了河面仍白霧藹藹,萬物都披上了一層白衣,她沒有應他,只道:「我們要在午時前到橋那裡。」
慕遲看著她,良久伏靠在她肩頭笑了起來,頎長的身子毫無保留地壓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眼梢笑得揚起,帶著絲絲妖冶,似乎極為歡喜。
笑夠了,他方才虛弱地在她耳畔道:「喬綰,若是我,不會管你死活。」
他生於幽暗,本質惡劣,骨子裡就爛透了。
他也不知為何會坦然地說出這番話,將一個腐爛的自己擺在她面前。
也許是想戳破她可能的偽裝,讓她知難而退,也許……是想看見他即便如何低劣,她都不曾放棄他。
喬綰的腳步一頓,陡然想起他護著喬青霓的畫面,她喉嚨一緊,旋即告訴自己,這是惡劣至極的慕遲,不是她心中那個溫柔的慕遲。
片刻後她如常轉頭看著他:「慕遲,我在趕路。」
慕遲揚眉:「所以?」
「你閉嘴。」
慕遲輕怔,繼而毫無血色的臉上扯起一抹笑來,他心安理得地靠在她身上。
她真的太傻了。
一路上並沒有什麼人家,雪路濕滑,慕遲的意識時有時無,喬綰走得很是艱難。
一直到午後,二人方才看見了那座木橋的影子,遠處能遙遙望見的三兩炊煙。
喬綰心中一喜,朝著炊煙的方向前行著。
一路上,喬綰不斷地在心中盤算,進了平陽鎮便給慕遲雇一輛馬車,任他去要去的地方,自己便折返回陵京繼續當她的長樂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