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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變那日,她不要再進宮,只等著宮門大破時,便是她離開的時候。
這裡的一切,都再和她毫無關係。
包括慕遲。
可當看見平陽鎮的牌樓,又朝小鎮的官道看了一眼,喬綰的腳步不覺停住。
平陽鎮和她曾聽聞的那個熱鬧小鎮格外不同,沒有熙熙攘攘的街市,只有無邊的冷寂。
地面上堆積著雪,偶爾有人拉著板車,艱難地在雪地里前行,板車上或是一頭死去的黃牛,或是不再動彈的羊羔。
也有人衣衫單薄地跪在路邊扒開雪,撿著道邊沾了雪水的柴木,如獲至寶般放在一旁簡陋的竹籃中。
不遠處幾個捕快打扮的人架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口中罵罵咧咧:「竟敢過木棧橋偷柴?那可是皇林,也是你能去的?」
喬綰站在牌樓的石墩後,不覺有些愣神。
她從未走出陵京,只知陵京繁華如夢,歌舞昇平,也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世界。
平陽鎮和她想像中的太不一樣了,這一切殺得她手足無措。
慕遲察覺到她的沉默,抬眸瞥了她一眼。
長樂公主,自小穿的是最上等的綢緞,食的是山珍海味玉盤珍羞,住的是豪華的宮殿,用的是價值連城的玉石首飾。
自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等的不堪。
不過……慕遲看著眼前枯敗混亂的一切,心情陡然好了許多。
他刻意地發問:「平陽鎮繁華?」
喬綰臉色一白,終於知道自己提及平陽鎮時,他為何神情奇異了,只抿著唇,許久才道:「我去找輛馬……」
她的話並未說完,遠處一隊官兵手執寬刀齊整地朝這邊走來,滿眼嚴肅地停在不遠處的布告牆前,張貼了張什麼,又環視了一圈四周,方才離去。
喬綰下意識地躲在石墩後,不知為何,心中惴惴難安。
直到官兵徹底消失在前方,喬綰扶著慕遲走到布告牆前。
官兵新張貼的,是一紙通緝令。
通緝令上,慕遲的畫像赫然在上,下方書著一行小字,大意為此人是齊國奸細,劫持公主,行刺皇帝,若遇之可先斬後奏,懸賞千兩黃金。
喬綰只覺自己意識一陣混亂。
喬恆怎麼會知道慕遲是齊國人?若是他發現了端倪,那夢中發生的一切會不會隨之改變?
慕遲氣息微急地靠在喬綰肩膀,眸微微垂著,對此並不意外。
昨日自己勘察雁鳴山地形時,並未刻意掩藏身形,以喬恆的多疑,發現他的蹤跡勢必不會坐以待斃。
那些所謂刺客,招數正統訓練有素,且在滿是禁軍的皇營逃離得如此輕易,只能說明是喬恆的人。
可眼下,看著喬綰眉頭緊皺思索著什麼,他斂眸輕笑:「將我送出去,說不定皇帝更是對你寵愛有加。」
喬綰終於回過神來,思緒複雜。
過了很久,她方才沉聲道:「官道行不通了,只能走鄉間小路。」
慕遲意料之外地看了她一眼。
喬綰沒有看他,只將他扶到牌樓後的角落:「我去當鋪換些銀兩。」
她說完,起身朝前走去,手下意識地碰了下發間的鴛鴦簪。
這枚本是一對的簪子,前日晚,她還曾含蓄地對慕遲說,自己明日會佩戴此簪。
他聽見了,卻不屑於戴。
真諷刺。
喬綰諷笑一聲,乾脆地將玉簪拔了下來,走進當鋪。
慕遲安靜地坐在牌樓後,胸口明明被一根長箭刺穿,流出大片的血跡,他卻始終面色閒適地欣賞眼前的破敗。
他真是愛極了美好的事物變得破亂不堪的感覺。
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孩從旁經過,眼神驚恐地看著他。
慕遲迎上男孩的目光,好心情地對他歪頭笑了一下。
男孩被他驚到,臉色煞白,沒頭沒腦地悶頭跑開,下刻卻撞到了什麼人懷中,「哎呦」一聲倒在地上。
「走路不看……」喬綰被男孩撞到,方才轉了一條街才買到的素包險些掉在地上,下意識地揚聲斥道,卻在看見男孩瘦骨嶙峋、衣裳補丁羅疊的模樣時,悶悶地將餘下的話堵了回去,頓了下又從紙包中拿出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算了,也是見你可憐。」
男孩看了眼包子,又看向喬綰,因在鎮子上從未見過這樣精緻的小姐,一時看呆了。
直到喬綰不耐地問他「要不要」時,才猛地反應過來,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包子飛快地跑遠了。
慕遲看向不遠處穿著朱槿色綢緞雲紋裙的少女朝這邊走來,一片破亂敗景里,她似乎是唯一的光鮮,與周圍格格不入。
慕遲眯眸,涼涼地睨了眼男孩的背影,復又看著喬綰走到自己跟前,下瞬,他察覺到什麼,看向她的頭髮。
慕遲唇角的笑容一僵。
那根鴛鴦簪不見了。
不過就是根簪子,左右他也不喜歡。
可他卻莫名想起她得到那對簪子時滿眼歡喜的模樣,而今……她為了些銀子,當掉了那枚玉簪嗎?
「眼下你箭還沒拔,最好不要吃東西,我問過當鋪老闆,附近的倉河村有位土郎中醫術不錯,」喬綰將素包放入袖中,扶著他站起身,頓了下,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沒必要的肢體接觸,沉吟片刻問出自己想了一路的問題,「你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