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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綰未曾想到眼前文文弱弱的書生竟是從嚴寒的濟州來的。
濟州是大黎真正的最北端。
喬綰曾聽人說,濟州每年冬季,樹枝如銀裝素裹,房屋若雪霜壘築,萬物一片白,對濟州更是生了幾分嚮往。
她以往給喬恆試藥,日日肺腑灼熱,如今倚翠每日給她煎藥,雖然已經好受了許多,可體溫仍比常人要高一些。
尤其上月十五,沒有去宮中試藥,她即便喝了藥,肺腑仍悶痛了一整日。
她喜愛雪,喜愛那些嚴寒之地,那讓她覺得舒適,她更喜愛嚴寒之地中旺盛的生命力。
她想去的不只是濟州,還想去大齊,甚至比大齊還要北的地方。
如今碰見濟州來的書生,她難免興奮了些,又問了許多問題。
譬如大雪日如何出行遊玩,每日當真只吃麵食,又催著他講了不少關於冬日的故事。
程清川倒未曾推辭,竟真的如說書先生一般,將活靈活現的濟州娓娓道來。
喬綰一時聽得有些入神,直到四周一片沉寂,便是程清川都慢慢住了口,朝上座看去,臉色有些茫然。
「怎麼?」喬綰不解地回過神來,循著他的視線看去,正迎上慕遲的視線。
他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漆黑,看不出喜怒。
察覺到她的視線後,他頓了下,輕描淡寫地移開雙目。
他果真來了春宴。
喬綰剛要收回目光,下瞬察覺到什麼,看了眼慕遲的發冠。
很眼熟。
和喬青霓今日佩戴的一模一樣。
喬綰驀地想起雁鳴山祭天的前一夜,自己曾滿心歡喜地拿著一對鴛鴦簪去找慕遲,將其中一支給了他,並故作含蓄地提醒他「自己明日會佩戴此簪」的場景。
可是,第二日,只有她一人戴了那枚簪子。
雖然並非全無收穫,最起碼去楚州時,用那枚鴛鴦簪換來了數百兩銀子。
如今倒是便迫不及待地戴上了。
喬綰冷笑一聲,沒好氣地收回視線看向程清川,見他仍看著上座,喚了幾聲沒有反應,乾脆半站起身湊到他跟前揮了揮手:「書呆子,你繼續啊,方才你說到每逢落雪,小孩便不用去學堂了……」
程清川反應過來,察覺到喬綰前傾的動作,紅了紅臉:「長,長樂公主先坐回去,在下便講給公主聽。」
喬綰看了眼二人相隔近三尺的距離,皺了皺眉反而朝他湊去:「你沒和女子說過話嗎?」
程清川被她反問的睫毛一抖,耳根更紅了。
上座傳來「啪」的一聲酒杯碎裂的聲音,旋即有小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慕公子恕罪,小人這就去換新的杯盞來。」
「快去傳太醫來,為慕公子包紮傷口。」
「怎麼做事的?竟敢傷了慕公子,去后庄領罰……」
上座喧鬧聲陣陣,喬綰聽著那群人口口聲聲的「慕公子」,不知為何聽故事的興致陡然消散,她頓了下便要坐回位子。
卻沒等她動,便聽見身後陰陽怪氣的聲音道:「長樂公主當真是不知男女之防啊,莫不是把你在花閣的做派帶到春宴來了?」
喬綰擰眉,轉眸看去。
方才離開的趙瀅此刻已經換上一件碧玉石色鑲花紗裙,臉頰雖仍隱隱泛紅,但看起來不會留疤。
趙瀅嘲諷地瞪了喬綰一眼,又看向一旁的書生,隨後一怔,這書生……她只覺像極了曾隨在文相身側的一個備受器重的英俊門生。
可那時她只遠遠瞧著,看不真切,眼下也顧不上細想,只道:「這位公子你可不要被騙了,這位便是咱們大黎赫赫有名的長樂公主。」
喬綰老神在在地看著她,且不說程清川親眼看著她從花閣走出來的,便是不知又如何?
她若在意每一個人的眼光,早累死了。
程清川站起身,對趙瀅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點,在下確聽過長樂公主的名號,聽聞此番長樂公主帶頭捐銀近二十萬兩,在下佩服不已。」
喬綰的表情古怪地變了變,她雖將一些玉石明珠兌成現銀,可因實在太多懶得盤點。
而今才知,那竟是足足二十萬兩!
趙瀅一怒:「你這書生莫不是不知,她可是常去花閣的!」
喬綰的思緒仍沉浸在二十萬兩的餘震中,聞言並無反應。
程清川笑道:「這世間男子行了善事,若私下出入青樓,便被贊為風流雅士。長樂公主也是風流雅士了。」
喬綰總算因這番話回神,不覺多看了這書呆子幾眼。
趙瀅見說不通程清川,只得瞪向喬綰。
喬綰慢悠悠地看了眼桌上的熱茶。
趙瀅察覺到她的目光,想到她方才掀桌子的場景,臉色一變,飛快地後退半步,哼道:「我是來向長樂公主下戰書的。」
「待會兒射箭,我願領教長樂公主的箭術,臨陣脫逃者便庡㳸是主動認輸。」
她方才便一直看著這邊,慕公子果真只在意昭陽公主,而喬綰卻連上座都坐不過去,只能待在下座,還無人請她回去。
往年喬綰箭術平平還總大出風頭,而今她一朝失寵竟還如此招搖,她自然要挫挫她的威風。
扔下這番話,趙瀅便轉身離去了。
可這番動靜,卻還是引來周遭所有人的注目。
喬綰的箭術,參加過春宴的人都清楚,不過是三腳貓的水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