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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她的寢殿,她不在這在哪兒?」慕遲淡淡地打斷他。
司禮怔然,公子明明分外平靜的語調,偏偏透著十足的詭異。
而更令司禮未曾想到的是,公子一直在寢殿,坐在那張雕著鳳鳥的床榻旁,不吃不喝地待了整整三日。
最終在第四日一早,司禮大膽闖進了寢殿,一股熱浪夾雜著血腥與腐臭味傳來。
慕遲仍坐在榻旁,臉頰再無半分血色,唇因著乾涸裂出道道血痕,聽見動靜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不悅地看著他。
司禮道:「公子……該落棺了。」
慕遲眉頭緊鎖,唇動了動,有血珠自血痕溢出,他想要說些什麼,司禮壯著膽子打斷了他:「長樂公主愛美,定不願變成現在這番模樣。」
慕遲的唇僵住,怔怔地看向床上的女子,仿佛才看清她腐爛的唇角。
是啊,她這麼愛美,不會容忍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
這一次,慕遲再未言語。
司禮知道,公子這是默許了,他輕聲吩咐人小心地將屍首抬了出去,又命人小心地整理著寢殿,處理好後剛要離去,一直只看著未曾開口的慕遲輕聲道:「司禮,再準備幾個火盆。」
司禮不解,卻仍備好了送來。
可慕遲一連又要了數個,直到整個寢殿烤得如蒸籠一般,他才終於停下。
司禮出去後,慕遲沉默了許久,站起身迷茫地環視一圈,方才躺在床上,徐徐蜷縮著身子,手指難以克制地輕顫,呵出一口寒氣。
明明外面日頭正盛,初夏的熱意已經湧來,明明屋內火盆熊熊燃燒著,可他還是覺得徹骨的寒,仿佛要將他的骨頭凍酥了一般。
心口瑟縮著,不知是疼痛還是冰冷,惹得他瑟瑟發抖。
許是久未闔眼,慕遲的意識逐漸游移著。
四周儘是熟悉的暖香,慕遲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夜晚,他徐徐推開寢殿的門,映著月色看見了躺在床榻上的喬綰。
她依舊睡得格外不老實,頭微微歪著,滿頭青絲散亂在絨被上,一隻腳偷偷地探出被子外。
那樣瑩白的腳腕上,扣著一枚精緻華麗的金梏,輕輕一動,便如銀鈴般悅耳。
糜艷至極。
他伸手,輕輕地扣住她的腳腕,隔開冰冷的金梏,溫柔地摩挲著。
金梏清脆的聲音吵到了她,她不耐煩地朝他的胸口踢來,無力又柔軟:「慕遲,你怎麼又來了……」
她嗓音沙啞著抱怨。
他沒有應聲,只將她的腳腕拉了下來,看著那圈被金梏掙出的紅痕,以及腳踝內側一枚極淡的黎色小痣。
他將她的腳腕溫和地弓起,傾身而上,帷幔一下一下地晃動著……
慕遲喘息著睜開雙眸,頭頂夢中的帷幔映入眼帘。
他茫然地躺在床上,身側空無一人,只有一灘殘餘的血跡。
良久,慕遲起身,卻在看見下.身糜濕的袍服時一怔,夢裡的金梏輕晃發出的清脆聲音如同響在耳畔。
慕遲深深地呼吸著,心口熟悉的痛感湧來。
他悶咳一聲,咽去翻湧的鐵鏽味,面不改色地走到一旁,換上新裳,下瞬動作卻猛地僵滯。
瑩白腳腕上的那一圈紅痕。
腳腕內側的那枚極淡的小痣。
慕遲的身形踉蹌了下,繼而飛快地朝外走去。
這一日,公主府的人都清楚地看見,那位慕公子瘋了一般闖入靈堂,掀開棺蓋,剝開了屍首的鞋襪。
在短暫的死寂後,這位一直異常冷靜的慕公子突然癲狂地笑了起來,笑到雙眼赤紅,淚落滿面。
司禮上前,為他披上了一件錦裘。
*
數日後,慕遲又去了一趟雁鳴山。
他安靜地站在那一方嶄新的墳冢前,手中拿著那日在鋪子買下的鮫珠手串,看著那尊無字的墓。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
這方墳冢,之所以埋在雁鳴山,因為她的離去,還因為她的喜歡。
她喜歡松竹館那個溫柔的小倌,喜歡那個說會一直陪著她的慕遲。
可是,他在這裡,在她的面前——
親手「殺」了她喜歡的那個人。
慕遲輕輕摩挲著手中瑩潤的珠子,他可以給她她想要的,然而擺脫他……
他低啞地笑出聲來,一字一頓道:「休想。」
他會找到她。
他必會找到她。
作者有話說:
第46章 、新生
摩蘭國是北部遊牧與農耕民族交界處的一個小國。
此地不若黎國富庶, 也不如大齊強盛,卻南臨陰山,北靠潦水, 常年依靠與大齊通商納貢,得一方安穩。
九原城是摩蘭國少有的頗具規模的繁華城池,依山傍水, 四季分明, 隨的漢人習俗, 也多有大齊和黎國的商賈在此處經商成家。
正值十月,前幾日剛下過一場雪, 積雪有車輞深,整座城池都染作一片白。
市集上卻格外熱鬧,賣凍果子的商販便將硬邦邦的果子往地上一堆,高聲吆喝起來,不遠處賣肉包子的剛掀開蒸籠, 熱氣騰騰的,幾個孩童手拿糖葫蘆沿街笑鬧著。
一輛馬車自遠處晃晃悠悠地駛來, 馬鞍上嵌著幾塊紅玉,馬脖間懸著一枚金鈴鐺, 隨著馬兒「噠噠」的馬蹄聲丁呤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