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頁
喬綰眉頭緊蹙,可轉念想到過去近十日他未曾出現,想必已決計與她劃清界限。
為不引人注目,她隨著眾人一塊站起身,低下頭。
門口處,一人緩步走了進來,他身披雪白寬大的狐裘,裘服上繡著金絲流雲滾邊,滿頭青絲高高束起,以一頂金鑲紅玉的發冠固定。
本是滿身清貴,可是,狐裘之下,穿的卻是一件花花綠綠的袍服,墨綠衣袖繡著赤紅雲紋,腰間一根墨色腰封,鮮艷又亮麗。
眾人均愣住,抬頭再看,艷麗的袍服上,是冷冽穠麗的樣貌,眉眼如冰雪凝成,高不可攀。
只是那張臉不見半分血色,一片蒼白,正淺笑著一步步朝主座走:「諸位方才在說什麼,好不熱鬧。」
此刻眾人才省過神來,齊齊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喬綰頭也沒抬,跟著做了做樣子。
慕遲未曾言語,逕自走向主座,順勢解下狐裘,只穿著那件花紅柳綠的袍服坐下,身後的下人識相地將狐裘接了過去。
慕遲落座主座,目光自眾人臉上環視一遭,在右側低頭隨眾人行禮的喬綰臉上停頓了一會兒,喉嚨緊縮了下,生生移開視線,啞聲道:「起來吧。」
「謝殿下。」
「諸位便如孤未來時一般無二便好。」慕遲沉沉道。
琴師繼續彈奏,舞伶復又舞了起來。
慕遲摩挲著手中的酒杯,借著仰頭一飲而盡的工夫,正瞥見右手邊的喬綰正同身側的秦夫人小聲說著什麼,時不時流出一抹笑來,未曾朝這邊看來一眼。
慕遲攥著酒杯的手微緊,九日未見,有他無他,對她似乎無任何影響。
她仍如以往一般談笑。
可是……
慕遲低頭,看著須得竭力才能克制住顫抖的指尖,薄唇緊抿著。
下座的秦賀只瞧見主座艷彩拂動,他未曾想到慕遲竟真的會來,神情錯愕之際,又多了幾分與有榮焉。
能請來大齊的太子殿下,這可是摩蘭君王才有的殊榮。
秦賀舉杯想要敬慕遲一杯,卻見對方冷冽的神情後,悄無聲息地將酒杯收了回來,清咳一聲,兀自品了一口酒,餘光瞥見另一側的聞敘白,總覺著他今日也有些不同,往日儘是一身的白,今日……
秦賀看向他腰間那抹顯眼的青,順口問道:「敘白何時也佩戴香囊了?」
此言一出,筵宴上眾人紛紛看向聞敘白。
便是主座的慕遲略微停頓後,也徐徐朝他看了過來。
聞敘白微怔,低頭看了眼香囊,下意識地看向對面。
眾人又紛紛看向喬綰,眉眼多了幾分瞭然的調侃。
沒等聞敘白開口,一旁的李元口快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香囊,是我未來嫂嫂送的。」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響自主座傳來。
眾人紛紛看了過去,主座的座椅右側,手掌粗細的祥雲扶手生生斷開了,露出尖銳的木刺。
喬綰此刻方才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只在看清他身上的衣裳時微頓,不過轉瞬重新垂下視線。
慕遲容色蒼白,側了側頭扯起一抹柔笑:「這椅子好不牢固。」
秦賀忙附和道:「許是前幾日請來的工匠手腳不利落,這便給殿下換一張新……」
「不用了。」慕遲打斷了他,仍看著聞敘白身側的香囊,目光落在香囊的右下角。
慕遲不覺撫了撫右手的虎口處。
香囊上的「宛」字,和他手背的這個「綰」字很像。
不同的是,香囊上的,是被人一針一線細心地繡出來的,而他手背上的字,卻多了一道劃痕——妄圖把這個字抹除的劃痕。
「殿下?」秦賀見慕遲久不作聲,輕聲喚他。
慕遲詭異地咳嗽了一聲,嗓音更啞了,他笑睨著聞敘白,緩緩問道:「孤聽聞,喬……宛娘育有一子,聞公子不介意?」
「喬宛娘」三字,如從唇齒間擠出一般。
喬綰臉色微變,後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總覺得慕遲話中有話。
聞敘白不卑不亢地起身:「回殿下,草民不介意。」
慕遲的雙眸越發漆黑幽沉,他轉眸看向喬綰,目光在她髮髻間掃過:「喬……你沒有什麼想說的?」
這一刻,他甚至想,只要她流露出半點不願,肯承認她對他說了謊,或是說無咎並非親生,哪怕只是抬頭看著他,這件事便過去了。
可喬綰大方地站起身:「得此夫君,是宛娘的福分。」
慕遲的手指劇烈顫抖著,被他用力克制住。
明明他也說過不介意的,他甚至想讓楚無咎坐上太子之位……
「好。」良久,慕遲只從喉嚨里擠出一字。
筵宴繼續,眾人卻仍察覺到些許不對勁,笑鬧聲輕了許多。
喬綰只覺在此甚是無趣,本想做一做氣悶的樣子出去,不想對面的李元許是後怕自己方才說錯了話,率先起身道:「方才飲酒後一時氣悶,說了胡話,這便出去自省。」
喬綰僵了僵,瞪了眼李元的背影,看著手邊的茶杯,沉默片刻,乾脆將半杯茶撞翻,茶水濺落在裙擺上。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喬姑娘息怒,奴婢這便將此處收拾了。」
秦夫人看了過來,起身道:「如今天寒,濕了衣裳可不是小事。」她邊說著,邊對慕遲和秦知州福了福身子,「臣婦這便扶宛娘去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