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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綰驀地坐起身,手腳冰涼地穿好鞋跑到慕遲床榻旁,用力地推了推他:「慕遲,醒醒。」
可一貫戒心極強的慕遲躺在床榻上,沒有動靜。
喬綰聽著門外縣衙的人腳步聲朝這邊走來,心中更是焦急,若真的被抓到,那麼自己所做的一切便都前功盡棄了,慕遲會死,她也說不定就會死在哪一次喬恆的「賜藥」中。
「慕遲!」喬綰用力拍著他,從未經歷過這種事的她,手輕輕抖動著,急得眼眶也紅了。
慕遲似察覺到什麼,眉頭緊皺著,唇微微動了下,雙眸卻仍緊閉。
眼看著縣衙的人聲音越發清晰,喬綰一咬牙,顧及不得他的傷,用力將慕遲拽起,半背半拖著他下了榻,跌跌撞撞地朝外走。
卻在下瞬,她的腳步一頓,看見火爐旁堆放的一小堆松木。
皇林的柴木。
喬綰死死抿著唇盯著那堆松木,最終將慕遲放下,一股腦將松木全數扔進旁邊的醨醬罈子里,復又吃力地半背起慕遲,朝土屋後面半人高的小門跑去。
下雪後的鄉村小路極為崎嶇,白日化開的雪水也在夜間上了凍。
前方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身後不遠處則是舉著火把的官兵。
喬綰只憑藉著白日的記憶,朝前方奔走著。
冷風如刀割般刮在臉上也全無知覺。
「大人,這邊都查遍了。」
「去北面,挨家挨戶地查!。」
喬綰所在的正是北面,她心中一驚,腳步踉蹌了下,踩在一片結了冰的雪泥上,重重滑倒在地,手掌一陣火辣辣的痛,卻也顧及不得,忙又拖著慕遲站起身,走進前方的黑暗中。
直到來到一處分叉路口前,喬綰氣喘吁吁地停在道口,肺腑內心在劇烈地跳動著,因著恐慌眼眶紅腫著,不覺流出幾滴淚水。
左側是有少許亮光的村落,右側是光禿嶙峋的山林。
「去山林里。」身後陡然傳來一人沙啞的氣聲。
喬綰詫異地轉眸,本以為慕遲恢復了意識,卻只迎上一張似鬼魅般蒼白的臉,他的雙眸仍緊閉著,睫毛顫抖。
明明不知疼痛的人,卻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想到自己畢竟經驗甚少,喬綰不及多思,看了眼身後逐漸追來的火把,鑽進滿是碎雪的山林。
慕遲在聽見那些官兵的聲音時,意識便已經有些清醒了。
可是他卻連睜開雙眼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像是一個清醒的死人,只留下身體的森冷寒意。
他恍惚覺得自己站在懸崖邊上,只要一丁點力氣,自己便會萬劫不復。
他能聽見喬綰的聲音帶著驚慌,能感受到喬綰在吃力地半背著他,逃脫那些官兵的搜查。
她大可以不這樣辛苦的。
將他交出去,她便能再重新做回那個高高在上的長樂公主,而非……跟著自己在破敗的山野小路上逃命。
可她沒有這樣做。
她護著他,不知疲倦地前行。
他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響在自己的耳畔,帶著一絲別樣的曖昧。
她跌倒了。
以往擦破點皮便會憤怒的她,卻連吭都沒吭便爬了起來,繼續前行。
慕遲突然想看看此刻喬綰護著自己的樣子,他費力地撐開雙眼,映著微弱的雪光,他看見喬綰的唇固執地抿著,額頭上升起了一層薄汗,長發散亂在臉畔,眼圈通紅,臉頰上似也多了兩道淚痕。
是因為他嗎?
慕遲迷濛地看著她的眸子,眼底蒙著一層薄薄的霧色,又冷又熱的眩暈再次侵襲著他的理智。
慕遲能察覺到自己被喬綰帶到一個山洞中,血肉一寸寸地凍結成冰,可偏偏肺腑如被烈火焚燒。
明明不痛,卻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慕遲不覺想起上一次這樣難受,還是服下雪菩提的時候,每一寸肌理都像是要被凍裂開。
那時,一道火焰一樣的身影抱住了他。
「你發熱了。」有人在他耳邊這樣說。
慕遲緊閉著雙眼,他並不知曉發熱的滋味。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知覺在不斷抽離,身子輕飄飄的,如在夢中。
就在他以為自己終將萬劫不復的時候,一隻手帶著炙熱的溫度,抱住了他。
像極了上一次。
不同的是,那一次隔著厚厚的狐裘,這一次,只剩一件單薄的小衣。
女子的肌膚柔膩如脂,熱烈似火。
一點點將肢體的冰冷化掉。
慕遲忍不住朝炙熱靠近些,再靠近些,恨不得將自己溶於她的骨血之間,陌生又熟悉的欲色不斷滋生,沿著小腹一點點蜿蜒向下。
慕遲低低地喘息一聲,雙眸緊閉著,朦朧中仿佛看見一道瑩白的人影,在安靜地注視著他。
恍惚中,慕遲想起曾聽人說,人在瀕死時,會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
他經歷過無數次瀕死的時刻,卻從未見到過任何人。
這一次,是第一次。
「是誰……」他竭力地想要看清楚,那道身影卻始終模糊不清。
喬綰平靜地看著近在眼前的慕遲,他的唇與眼角仍因著高燒泛著詭異的嫣紅,微睜的雙眸卻像是透過她在看旁人。
「你是誰?」慕遲仍固執地問。
喬綰沉默幾息,諷笑一聲,乾脆遂了他道:「喬青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