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那前額的珠翟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老實,定會蹦跳地雀躍不止,像她這個人。
也定不會乖巧地任由那沉重的鳳冠壓著她的頭。
她怕是會在無人注意之處,煩躁地撥一撥翟珠,松一松鳳冠,然後緊鎖著眉頭問身邊的嬤嬤「這繁瑣的禮儀何時結束」。
若是得知還有許久許久,她嫌棄地撇嘴說上一句「這親本公主不成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樣嬌慣又蠻不講理的性子,若是成親怕是須得人哄著騙著才行。
想到那個畫面,慕遲的呼吸不覺一緊,輕敲著椅側的手不覺頓住,胸口處像是無端升起一股溫熱的感覺,在冰冷的軀體內歡快地奔涌著,他的唇也不覺勾了勾。
若是喬綰,只怕一大早起來上妝都要好一通折騰……
*
昭陽公主偏殿。
倚翠小心翼翼地扶著鳳冠,以金釵插入喬綰高聳的髮髻中,前額珠圓玉潤的珍珠串成的珠翟晃動著:「公主,好了。」
喬綰看向銅鏡中的自己,紅妝濃抹,朱唇鮮紅,她不覺一笑:「倚翠,你這妝上的越發精進了。」
倚翠不見被誇獎的喜悅,只滿眼擔憂地看著她:「公主,您真的要替昭陽公主嫁人?」
在她心中,穿了嫁裳,便是沒有嫁人,也差不多了。
可公主尊貴無雙,怎能……怎能給人做代替?
喬綰站起身,前額的珠翟雀躍地跳動著,她挑眉一笑:「不是說了,我們不是嫁人。」
「而是我們要自由了。」
她的衣裳首飾早已收拾利落,還有小一萬兩的銀票,加上喬青霓的兩萬兩,無論去哪兒都可以榮華富貴過一生了。
喬綰甚至已經想好,等找到一個每年都可以看見雪的地方,便買處宅子,請幾個丫鬟護院,做個小生意,她便每日巡視下鋪子,查查帳本。
若是足夠幸運,碰見一個讓她心動的人,便成個家,若是碰不到,便就這樣恣意終老。
倚翠看著喬綰,動了動唇剛要說些什麼,門外傳來一聲極輕的叩門聲。
喬綰拍了拍倚翠的肩:「好了,時辰快到了,你也去收拾一番。」
說著,她走到殿門外,小心地打開門,探頭看去。
程清川正站在門外,看見門開便拱手道:「參見長樂公主……」
聲音卻在看見眼前人時低了些。
往日坊間總說昭陽公主國色天香,可今日二人分明同著嫁裳,卻不知為何,他只覺長樂公主身上這樣張揚的生機,仿佛周身盈了一圈光霧,足以令一切黯然失色。
「書呆子,怎麼,看呆了?」喬綰揮了揮手,調侃道,「好看嗎?」
程清川猛地回神,耳根紅了紅,低咳一聲道:「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便會有人攙著長樂公主上大齊使團的迎親馬車,到時便……」
他的聲音低了些:「再無長樂公主。」
喬綰聞言微怔。
程清川道:「長樂公主若是後悔……」
「不會,」喬綰打斷了他,笑出聲來:「一炷香,我知了,多謝程公子。」
程清川聽著她第一次喚自己「程公子」,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些難以言說的低落,只俯身道:「在下先行告退。」
喬綰頷首,便要關上殿門。
「長樂公主。」本已走到長廊的程清川驀地喚了她一聲。
喬綰不解地抬眼看去,珠翟輕輕碰撞著,恰逢一陣風吹來,吹著她身後的嫁衣徐徐拂動。
程清川沉默片刻,初次逾矩道:「長樂公主甚是好看。」
喬綰一愣,看著遠處穿著青色袍服的背影,良久關了殿門,得意地笑:「本公主當然好看。」
說完安靜了一會兒,輕聲嘀咕:「不對,以後不能再稱本公主了……」
與此同時,大殿。
昭陽公主已拜過皇帝與貴妃,慶典也已近尾聲,輕歌曼舞與笙簫絲竹聲逐漸淡去,群臣紛紛離席。
吉時將至。
大齊使團的人馬列於大殿前的丹墀上,以文相為首的文武百官立於玉階之下,遙遙望著。
慕遲未曾露面,只緩步上了城樓。
城樓上涼風習習,吹著他身上的白衣翩躚,玉冠下墨發揚起,眉眼昳麗而清冽。
他要親眼看著,他安排的婢子,上了李慕玄前來迎親的馬車。
不知多久,一聲長長的「昭陽公主到」的聲音後,兩名侍女扶著身著火紅嫁裳、頭蓋鮮紅喜帕的女子走了出來,身後仍跟著八位恭敬俯首的侍女。
風乍起,吹著女子身上的嫁裳拂動不止,於枯燥陰沉的天色與宮牆間,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慕遲不覺看向那女子,明明是他安排的人,可心口卻莫名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看著女子一步一步走向中央那輛豪華的馬車,看著大齊的使團對她恭敬地俯首,看著她緩步踩上朱色的馬凳……
慕遲的胸口湧起陣陣冰冷的澀意,像極了以往中毒後的感覺,他忙伸手攥住眼前的闌干,抬眸看了眼頭頂的陰雲,只覺這陰沉沉的天色,壓得他呼吸都困難起來。
城樓下,一襲嫁衣的女子最終俯身進了馬車,盛大的裙擺如練,一點點地消失在車門內。
接親的車馬隊伍在短暫的停留後,徐徐朝宮外行去,漸行漸遠……
慕遲最後看了一眼盛大的隊伍,轉身下了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