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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恭謹地站在一旁,低著頭看著站在闌窗前慕遲的衣角。
窗子大開,外面的冷風毫不留情地慣了進來, 將火盆微弱的熱氣全數席捲而空,只剩下幽幽寒意。
饒是司禮,都覺得手腳冰寒。
可公子卻始終安靜地站在那兒, 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玉像。
——自他提及「是否為了昭陽公主」後, 公子便一直一言未發。
司禮越發謹小慎微, 不敢多言。
過了許久,慕遲才遲遲問了一句:「李慕玄的婚期快到了吧?」
司禮忙應:「一個月後, 昭陽公主便會前往燕都。」
燕都,大齊的皇都。
到時兩國聯姻,便成定局,但在此之前,須得先保證黎國、陵京無事才是。
慕遲聞言卻再次沉默下來。
他記得年少時, 第一次走出地牢,隨李慕玄來到黎國求娶昭陽公主。
那時他被餵了讓人提不起力氣的毒藥, 鎖在馬車中。
馬車搖搖晃晃駛入皇宮,轎簾翻飛之間, 他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 穿著淺色蘇繡紗紋宮裳,頭上簪著玉質簪花, 溫婉且優雅。
馬車徐徐停下, 宮人恭敬地喚她「昭陽公主」。
她朝著轎窗看過來,只看見他的下頜, 頷首後莞爾一笑:「太子殿下。」嗓音嬌柔。
她將是大齊的太子妃, 也是李慕玄的未婚妻, 未來的皇后。
的確雍容國色,配的上那個位子。
那之後,慕遲幾乎日日都要算著李慕玄和喬青霓的婚期,他備了一份大禮,準備在此之前送給李慕玄。
可是不知何時起,他已經很少想了。
最近這些時日,更是未曾想過。
這樣的轉變,讓他有些茫然且無所適從。
司禮聽著此間沉寂,硬著頭皮抬頭看了一眼,旋即神色微詫。
作為始終跟在公子身邊的人,他知道公子對於這段聯姻有多麼在意。
可此刻,他卻在公子的眼中再次看到了迷惘。
像極了曾經在般若寺,他提及「公子終於可以離開」了的那次。
司禮看不透公子,遲疑片刻又壯著膽子問道:「長樂公主那邊,公子準備帶回府中?」
慕遲原本空濛的神情幾乎立時清醒,沉默片刻後道:「她將我送來也算有功,且我既已應下暫且留她……」
慕遲的話沒等說完,便不覺停下了。
他安靜地看著窗外的夜市上,喬綰和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站在一個賣糖葫蘆的攤販前,正笑說著什麼。
她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唇角帶著笑,眉眼是這些時日面對他時少見的鮮活。
很刺眼。
「公子?」司禮不解地詢問。
慕遲抬了抬手,面無表情地盯著外面,許久古怪地笑了一聲:「先退下。」
*
喬綰不知道楚州上下有多少慕遲的人,眼下城門已關,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只將令牌和一封信一併封入信封之中,交付給了鏢局。
以鏢局蒙古馬日夜兼程的腳力,只怕不出三日便能等到前來「接」自己的人。
喬綰又問了馬肆所在,可白塔鎮太小了,馬肆須得楚州城內才有。
自鏢局出來,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許是年節剛過不久的緣故,此處的夜晚仍有不少攤販留在街市上,盞盞懸燈高高掛在枝丫之上,在嚴寒的冬夜,襯出幾絲柔意。
喬綰不覺在街市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看到晶瑩剔透的糖葫蘆,不覺有些嘴饞起來。
她愛吃甜食,可這段時日她再未碰過點心蜜餞,可當她拿下一根糖葫蘆時,才想起自己將身上帶的銀子全給了鏢局,一時不由窘迫萬分。
也是在此時碰見了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為她解了圍,給了小販三文錢。
喬綰本想回客棧拿錢還給他。
書生卻只紅著臉擺擺手,說了句舉手之勞。
喬綰也未在過多謙讓,道謝後拿著糖葫蘆回了客棧,逕自上了二樓,剛要推開自己客房的房門,便聽見身後一聲淡淡的:「去哪兒了?」
喬綰被驚了一跳,拿著糖葫蘆的手抖了下,險些掉落在地,她忙將其拿好,轉過身便看見隔壁客房門口,慕遲正安靜地站在那裡,映著頭頂的懸燈,身形隱在一片忽明忽暗之中。
喬綰想到自己方才偷聽到的話,心沉了沉,第一次覺得眼前的男人竟如此深沉可怕。
面上卻揚起一抹笑來:「饞了。」
慕遲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糖葫蘆上,透明的糖衣裹著鮮紅的紅果。
和她曾買給他,卻被他全數扔了的那些一模一樣。
慕遲走上前來,伸手,想要將糖葫蘆拿過來。
喬綰卻猛地將糖葫蘆往後撤了撤。
慕遲的手僵在半空。
喬綰也頓住了,眼前的慕遲,再一次讓她升起面對夢中那人的驚懼。
好一會兒她不情不願地將糖葫蘆遞到他面前:「算了,給你吃一顆吧,不准多吃。」
慕遲看著她的語氣神情,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壓下去不少。
看吧,她在他面前也是這般生動。
畢竟她連山崖都隨他跳了。
「你究竟吃不吃?」喬綰皺著眉問道。
慕遲回神,看了她一眼,良久就著她的手,將一枚紅果銜在齒間,一點點地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