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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綰的眸動了動,呼吸不覺放輕了。
這一瞬,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變得寂靜無聲起來。
她看不見四周湧上來的護衛手中的漫天火光, 聽不見有人喚著她的名字, 只面無表情地看著空蕩蕩的山崖, 那裡早已空無一人。
喬綰的腦海中卻難以克制地一遍遍地回憶著方才的畫面。
——慕遲為喬青霓擋下一箭,而後坦然地墜入山崖。
甚至就連將喬青霓推開的力道, 都是那樣的輕柔。
還有那支刺入他胸口的十字箭矢,與夢中男子一模一樣的位子。
「喬綰。」面前有人在厲聲喚她的名字。
喬綰的意識漸漸回神,身體徐徐恢復了知覺,看向眼前的男人,卻只輕聲呢喃:「原來是景少將軍啊……」
景闌緊皺眉頭凝望著她, 良久道:「先回去。」
喬綰仍一動未動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道:「景少將軍, 我能問一下,我的那枚香囊, 你在何地拿到的嗎?」
景闌神色微僵, 看著她固執的眸子,給了她答案:「毓秀閣。」
喬綰的睫毛輕顫了下。
果真如此啊。
毓秀閣那次, 能夠近她身將香囊神不知鬼不覺拿走的, 只有景闌和慕遲。
原來,從那時起, 他便已經想好算計她, 將她和景闌推到一起了嗎?
可笑那時她竟還在為他出氣。
他看著那時的自己, 心中會是何感受?嘲諷?厭惡?還是覺得好玩?
所有那些她曾覺得不對勁、卻將其解讀為「他在意她」的過往,似乎都有了更為完美的解釋。
最初在松竹館,他彈奏霜山曉本就是為了吸引喬青霓的注意,是她自以為是地橫插一腳。
所以後來,她想要同他學習彈奏霜山曉時,他才會冷言回絕,卻可以轉頭將曲譜送給喬青霓。
那件與她身上的狐裘格外般配的錦裘,他甚至沒穿過一次便燒壞了,想必也是他厭極了與她相關的物件才燒的吧?
可笑她竟然以為他是為了救那件錦裘才灼傷了手指。
當初在街市上,被丟棄在角落裡的十餘根糖葫蘆,也是他根本不想要吧?
除夕那夜他消失不見,也是根本不屑於同自己一起過甚麼年節。
她還興沖沖地將一件件衣裳首飾送去暖閣,紅著臉說什麼「紅玉寓意相思,金絲繞意為此生糾纏再不分離」,還將白玉鴛鴦簪一分為二送給他,說著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這類妄言。
而今看來,真是可笑至極。
更可笑的是,來雁鳴山的路上,她竟還說會給他一個驚喜,原來,是他給了她一個「驚喜」才對。
在她想求著喬恆為二人賜婚時,他想的卻是如何能徹底擺脫她,將她推與旁人。
喬綰不由想,幸好。
幸好自己未曾將「賜婚」那句話說完。
否則,她滿心歡喜地說出這句話,在他眼中,豈不是一樁笑柄?
「喬綰……」景闌還要說些什麼。
「景闌,喬青霓應該受了驚嚇,」喬綰覺得自己此刻定是平靜過了頭,連看她不順眼的景闌都有些擔憂,她扯唇笑了起來,這個時候竟還能開起玩笑,「你不去寬慰一下?」
她邊說著,邊緩步朝小山崖上走去。
景闌神情一滯,抿緊了唇跟上去,看著她身後的狐裘在夜風中翻飛著,髮絲早已凌亂,彎起的眸子甚至比平日還要明亮,帶著一股嬌俏的狠勁。
喬綰已經站定在小山崖上方,看著底下平靜的河水。
身後的人腳步嘈亂,她卻只看向前方的黑暗,唇角的笑淡了些,眼睛睜得極大,沒有一滴淚掉落。
許久,她的眼底才多了絲困惑。
她明明有父親,有愛慕之人,有兄弟姊姐,有血脈至親……
可為何,她還是一個。
「幼時我曾被人戲耍,那幾人故意將我推進宮池裡。」喬綰突然低聲道。
景闌不解地看著她。
喬綰停頓了下才繼續:「宮池的水深極了,我掙扎了好久,後來是幾個路過的宮女擔心惹禍上身,將我撈了上來,」喬綰笑著轉眸看向他,「母親知道後,一邊落淚一邊將我按在池中,逼著我學會了鳧水,後來母親去世也未曾擱置。」
景闌不明所以,片刻後反應過來,滿眼驚惶,伸手便要抓她。
喬綰卻驀地朝前走了半步,縱身躍入下面平靜漆黑的河水中。
墜落的瞬間,喬綰仿佛看見景闌被人拉住,繼而一聲怒吼:
「喬綰,你這個瘋子!」
喬綰靜靜地想,她不是瘋子。
她只是要去確認一件事情。
如果慕遲不是夢中那個人,她要把自己曾給他的所有東西全部拿回來。
然後,殺了他。
如果他是,如果他是……
喬綰已無法多想了,冰冷的河水頃刻將她包圍,平靜的河面下,是一個個細小的旋渦,朝下游流著。
喬綰卻逕自逆流而上。
所有人都以為,慕遲受了傷,必然會隨波逐流。
可只有她知道,他根本不知疼痛,即便胸口中了箭,只要他意識清醒,便能夠逆流前行。
喬綰克制著心中的惶恐不斷朝前游,卻在途徑一片懸崖口時,水流驟然湍急,她咬著牙支撐著,在河水中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