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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辭剛剛回到長安任職時,曾去尚書省索要卷宗,言辭中頗有刁難之意。
歲安得知後,請示了母親,將謝原帶來北山。
那時謝原便知道,多年前廢掉的暗察司,恐怕一直在暗中運行。
而後周玄逸失蹤,謝原外出尋找未歸之際,稅銀丟失,桓王府和安王府都受到影響,也是歲安主動向母親借人,才有了之後的種種經歷。
靖安長公主執掌暗察司多年,如果只是為了順應滿足女兒的要求,她大可代為安排一切,讓歲安安心等待就是,可她並未如此,而是將一切交給歲安,讓她自己來處理。
如果說這些都只是推測,那麼今日見到靖安長公主的狀態,再從李耀此刻的態度中驗證當日蠱毒一說的真偽,謝原心裡已經全都明白了。
長公主對唯一的女兒,或許有著某種期許。
但她並未直接將這種期許直接加到她身上,而是用了一種蜿蜒曲折的方式,讓這份期許,變成歲安自己主動的懇求。
終於,李耀回道:「誇大又如何,不誇大又如何?」
謝原認真的回答:「若是誇大,證明歲歲此刻有孕未必有什麼危險,只要認真照顧,她便可像尋常婦人那般生兒育女。」
「若是沒有誇大,那就是說,小婿須得加倍照顧她,做好她可能容易滑胎的準備,往後也得更加留意此事。此外,小婿已得到些關於懷玄妖道的線索,只有儘快找到這幫人,才能從根本上切去隱患。」
李耀審視著謝原:「元一,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飾,我與殿下的確對你有所隱瞞,當日這麼說,也是不希望歲歲這麼早做一個母親,你即便憤怒也是常理。」
謝原扯扯嘴角,很平靜:「即便是小婿,在成婚之初,也懷有不可示人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如今已不足為道。只能說,岳父和殿下選擇小婿作為歲歲的丈夫,的的確確是思慮周全,謀之甚遠。」
這話讓李耀愣了一下。
謝原:「其實小婿早該想到,祖父不會無緣無故就領略到長公主的聯姻之意,甚至憑一幅畫頻頻引導。從小到大,小婿都受祖父教導,以祖父之睿智,怕是早已看透小婿心中那點心思。」
「小婿不願早早成為父親,長公主殿下從一開始,也沒打算讓歲歲嫁入深宅,行生兒育女之事,這就使得北山和謝府的有了各取所需的契合。」
「長公主為歲歲尋覓夫婿,總要方方面面都看清楚,也許岳母當日能理直氣壯說出三年之內不要子嗣之類的話,是因她一開始就知道,小婿是可以接受的。」
「小婿猜測,岳母大人當日的話並非全是假的,至少對謝家的承諾不是。」
「與北山聯姻,謝家必會得到庇佑和扶持。而岳母對歲安的情況做了些誇大的說辭,小婿作為歲歲的丈夫,自然有責任查清此事,但同時,以歲歲的性格,若小婿在此事中遇到什麼困難,她必然不會坐視不理,甚至會主動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可是……我不懂。」
謝原看向李耀:「哪怕岳母大人真的希望歲歲能接手暗察司,才會將其明廢暗立保留至今,又明里暗裡鍛鍊歲歲,大可直接告訴她,或者從一開始就作為目標,為何要如此委婉周折,甚至提都沒有提過?如果歲歲知道你們有這樣的打算,當年也……」
「元一。」李耀平靜的打斷謝原的話,反問:「你現在去想想歲安肚子裡的孩子,可有想好往後要讓他如何建功立業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又或者,想好要讓她如何做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嬌娘?」
謝原心中一動,忽然就從這個類比中明白了李耀的意思。
比起去規劃這個孩子的將來,謝原更希望母子平安,孩子健康長大,此外別無所求。
謝原:「這……」
「你問我,為何不從一開始就這樣打算,可這並不是我們最初的打算啊。」
「孩子降生時,父母尚且富有餘力,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只願她無憂無慮的長大。可當有一日,你忽然發現自己已失了昔年精力,又會迫切希望,她已有了足夠的能力來保護自己。人啊,總是依著自己的境地變化心意。有時前後所思甚至會截然相反。」
「殿下早年坎坷,她的一些道理,不是誰口頭傳授,而是她自己從絕境中一點點參悟出來,且深信不疑。」
「當年她九死一生誕下歲安,別無所求,只願她平安健康。可隨著歲安長大,殿下日漸虛弱,當年的苦楚回憶都變得鮮明起來。」
「這們婚事不是在針對你,因為殿下從沒打算讓歲歲依附任何人。她堅信,只有自己牢牢緊握權力,才能保護自己,所以當年,聖人奪回皇位,朝中大局落定,她選擇將暗察司明廢暗立保留下來。」
「如果暗察司並未廢除,成為常制,恐怕早已在朝廷的勾心鬥角中變得面目全非,被各方勢力架的支離破碎,只有長公主絕對掌控,才能在交給歲安時,保留它原本的模樣,讓她能絕對掌控。」
「可是,殿下同時堅信,必須讓歲歲自己意識到自己需要、甚至主動渴求這份權力,而不是作為責任和繼承,沒有任何前提的,像一件鎧甲般加到她身上。」
謝原苦笑:「所以,我是不是良人都不重要,對嗎?」
李耀斂眸,「若非你今日如此坦白的說開,我也不會同你說這句話,元一,或許你不認同殿下的看法,但這是她一個女子,在這艱難的世道里悟出的道理,她也的的確確,靠著這個道理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