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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長公主看了建熙帝一眼。
建熙帝默了默,澀然道:「好。」
靖安長公主笑了笑,解讀道:「陛下的意思是,你算及格,但離值得信任依賴,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建熙帝唇瓣輕動,似乎想說什麼,歲安已下跪叩首,「謹遵母親教誨。」
靖安長公主輕輕點頭,輕嘆一聲,語氣忽柔:「歲歲,陛下是你的舅舅,也是君主;你應孝順愛敬,也應忠誠尊崇。舅舅日理萬機,未必事事都能面面俱到,他的身邊多一個人,多一雙眼,便能少一分錯漏,曾經母親是這個人,這雙眼,如今,就是你了。」
謝原垂眼,他看到歲安按在地上的手,指尖泛著白。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沒有哭出一聲。
靖安長公主再次看向建熙帝,忽然喊了一聲:「阿弟。」
建熙帝眼神一震:「阿姐。」
靖安長公主閉了閉眼,像是竭了力,緩和片刻才道:「你還記得當年,我們逃出皇宮的情景嗎?」
建熙帝垂下頭,啞聲道:「記得。」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是姐姐走到面前,拉起他的手,帶著極致的求生欲奔向渺茫的生路。
「歲歲,你過來。」
歲安起身,結果踩了裙擺,謝原飛快扶住,「沒事吧?」
歲安搖頭,依言上前。
靖安長公主拉過歲安的手,交在了建熙帝手裡。
「阿弟,我們還小的時候,沒有人領著我們,為我們指路,我們只能自己摸爬滾打的往前跑,可是現在的孩子,不同了。你說得對,歲歲現在便要承擔這麼重的責任,往後一定會有犯錯的時候,但只要你在,我始終是放心的。」
「阿姐……」建熙帝聲音嘶啞,泣不成聲。
「好了。」靖安長公主鬆開歲安,又閉了閉眼:「歲歲,你爹呢。」
歲安張口,可在她快要發出聲音的時候,眼眶迅速的濕潤了。
眼淚仿佛和聲音擠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上,聲音放出,眼淚便止不住。
可她不想哭,便也開不了口。
謝原上前來:「父親就在外面。」
靖安長公主閉著眼笑了笑:「讓他進來吧,我有些累了。」
歲安看向建熙帝:「舅舅……」
建熙帝伸手抹了一把臉,用力點頭,亦說不出話來。
他起身,已顯老態的手掌輕輕落在歲安肩上,「走吧。」
三人走出房間,李耀就站在外面。
他和歲安一樣,臉上沒什麼表情,見建熙帝出來,也只是簡單作拜。
建熙帝並未計較禮數,擺了擺手,示意他進去。
李耀誰也沒搭理,一個人走進房中,關上房門。
「父皇!姐姐!」一併來此的還有太子,他沒被叫進去,只能在外面乾等,可李耀一句話不說,他根本不敢搭訕:「姑姑還好嗎?」
建熙帝沒說話,歲安卻很快調整過來,沖太子淡淡一笑:「殿下不必擔心,母親的事,朝中的事,都安排好了。」
建熙帝忽然邁步離開。
太子下意識想跟過去,卻聽父親低聲道:「朕想一個人走走,都別跟來。」
太子無奈看向歲安,半晌,他忽然沮喪道:「姐姐……孤錯了,當日我應該多聽聽你們的建議,也該勸父皇謹慎考慮……否則,也不必讓姑母用自己的病情來補救……」
歲安默了默,和聲道:「此次山難並非殿下所願,更非殿下所為,更何況我們及時補救,並無大礙。殿下未來還會做很多決定,每一種決定都未必會一帆風順,不必害怕,也不必過多思慮,都會過去的。」
太子怔怔的看著歲安。
姑母病重對父親打擊尚且這麼大,對歲安更不是一件小事。
可她沒哭,反而來安慰自己。
「姐姐,你若是難過,可以哭出來的,孤……孤已讓人去找大夫,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姐弟二人在說話,只有謝原發現,原本離開的建熙帝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這邊。
他眼中映著歲安和太子二人的身影,目光卻像是穿越了很遠的年月,看到了遙遠的從前。
昔日,他最絕望的時刻,是姐姐走到跟前,牽著他一路向前,從深淵奔向生路。
她從不停下,從不回頭,從不示弱。
可她卻允許他軟弱,害怕,遲疑。
她把所有正常人擁有負面情緒的機會,全留給他,卻不給自己一絲一毫鬆懈的時刻。
終有一日,她再也沒法牽著誰往前走。
這一次,換他來替她,牽著她的孩子往前走。
第142章
建熙十八年冬, 靖安長公主薨。
青山掛白,哀鍾長鳴,舉國同悲。
建熙帝悲痛過度, 舊疾復發。
太子監國, 同時挑起厚葬靖安長公主的重擔。
山間斜坡邊古木參天,樹下磐石靜臥。
站在這裡, 可見山階上往來不絕的弔唁之人。
靖安長公主尚在病重時, 已引多方關注,其中又以北山門生為最。
今喪迅傳出,前來北山的人只增不減,哪怕他們只能在前山淺飲一杯茶, 說些哀悼之詞,也依然如此。
商辭也回到北山。
他和其他師弟一道,幫著李耀招待著專程前來的賓客, 但他始終沒有主動在歲安面前露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