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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耀點到名的時候,謝佑心裡默默地震了一震,面上卻淡定不改色,從容起身,向李耀作拜:「學生謝佑。」
「謝佑。」李耀念著這個名字,恍然看向身邊的謝世知:「難怪瞧著眼熟,原是謝家的郎君。」
謝世知笑著點頭:「是。」
李耀想了想,直接道:「就是前一陣子挺有名,人人議論的那個謝一郎?」
這句「有名」就很有靈性,林博士險些坐著閃了腰。
駙馬講話還真是,百無禁忌呢。
謝世知神情如常,還點了點頭:「是,是他。」
謝佑:……
李耀笑了兩聲,重新看向謝佑:「謝一郎,我聽歲歲說過,你是個頗有才能之人,能不能說說,方才後面兩題,你為何一次也沒有回答過?」
剛說完,他就指了指謝佑身邊的張驍:「別不承認啊,你旁邊那個郎君,急的都快把你踹起來了。」
張驍:……
所有人都看著謝佑,商辭在得知他是謝原的弟弟後,眼神幽深。
謝佑:「回山長,沒有別的原因,學生無話可說而已。」
「無話可說?」謝佑成功的勾起了李耀的興趣,「那你說說,怎麼個無話可說法?」
謝佑謹慎道:「學生恐會衝撞尊長與貴院師兄,不敢妄言。」
李耀大手一揮:「你儘管說。」
商辭眼神朝李耀動了動,又看向謝佑。
這個師兄,擺明了是指他。
商辭笑了笑:「學問切磋本就該隨性而發,不受拘束,謝郎君但說無妨。」
謝佑恭敬一拜,直身垂眼,朗朗開口:「貴院師兄借子貢問政思路設下取捨題,然空論取捨,無異於憑空假設。君子立身,忠孝情義皆不可失,又有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道遠,死而後已。」
「所謂立身之本,是君子屹立世間不倒之根基,缺一則難正身而立。且不論這樣的假設題毫無意義,單說若有一日,真的讓學生面臨這樣的取捨,那必已是窮途末路。」
「老師問學生要先捨棄什麼,學生只能回答,便是拼上性命也該極力保全,此為學生之『死而後已』。」
李耀眼神漸深,審視著謝佑。
教舍內的氣氛忽然變得微妙。
張驍怔然的看著謝佑,他字字鏗鏘,毫不猶豫,一如在國子監時的行事作風。
經過挨打事件後,張驍才算真正認真關注起謝佑這個人。
他的的確確做到了表里如一,無論何時,都不會被外界影響自己的看法和節奏。
這一刻,張驍忽然明白了謝佑為何對後面兩道題無動於衷。
林博士見李耀沉默不語,連忙找補道:「謝佑,今日只是兩方學生間的切磋,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
謝佑笑了笑:「老師說的是,這的確只是個無傷大雅的遊戲,甚至勝敗都不能作為高低評斷的標準。否則,也不會前一刻堅決肯定什麼,後一刻又要堅定否決它這般兒戲。」
「學生大膽的說一句,方才在座各位師兄師弟,恐怕少有出自真心的立意,更像是拿到了命題,不得不這樣想,不得不這樣做。他朝為官,若也因此等彼等的限制,叫人言行不由真心,在座各位是堅持本心,還是妥協於規則?」
當謝佑說到這裡時,眾人不由恍然。
剛才,輪到謝原出題時,他看似隨意的把兩方立場調換了,當時瞧著,好像是他在為國子監一方爭取一回有利的立場,可現在看來,分明含著濃濃的惡趣味。
他們倒是忘情投入你爭我駁,人家卻樂呵呵在旁邊看你如何自打嘴巴,把自己剛才所堅持的立場踩個稀碎,再捧起對方剛才堅持,又被自己反駁過的立場。
根本一點立場都沒有!
意識到這一點的北山門生,忽然在這一刻領略到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道理。
這謝大郎的行事作風,竟與山長有些異曲同工。
不愧是山長的女婿。
叫人肅然起敬。
林博士直接從座中站起來,一面朝李耀禮貌微笑,一面暗示謝佑不要太囂張:「謝佑,這只是一場遊戲,你何必在遊戲中認真,若真面臨這樣的抉擇,大家自有更體面周全的選擇,遊戲有遊戲的規則,你遵守便是。」
謝佑笑了笑,沖博士一拜:「是,遊戲有遊戲的規則,所以學生甘願認輸。」
認一場無聊遊戲的輸,好過違心言論,貽笑大方。
此話一出,國子監生看謝佑的眼神都不同了。
多多少少是有些敬佩的。
倘若遊戲結束時,謝佑主動跳出來說這些話,難免讓人覺得上綱上線,更像是輸不起才說的酸話。
可事實上,他從頭到尾都只是默默堅守自己的原則,沒有打破遊戲規則。
若非李山長單拎他出來問話,他甚至都不會說出這番話。
細細想來,謝佑在國子監時不也是這樣嗎?
凡是他所堅持,從來不會輕易改變。
同一時間,北山學生也正眼打量起謝佑。
因他這一言,無形中淡化了國子監生切磋落敗的結果,反倒引人深思。
李耀聽完謝佑的話,放聲大笑:「說得好!不愧是歲歲誇讚過的郎君。」說著,李耀的目光掃過眾人,話也是說給所有人聽:「今日在這裡,不過是一場小小娛興,連輸贏都算不上,若你們連自己的心都不能端正,又豈能扶穩浩浩江山,百年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