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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如何都想不到,昔日在北山一身傲氣,滿腹才情,眼中只分黑白的男人,待真正踏入仕途時,會得到這樣的評價。
而他做這件事之前,不可能不知道後果。
但他不在乎。
歲安起身走出房門。
沒了冰氣解暑,熱流撲面而來,朔月和阿松忙不迭追上來幫她打扇去熱。
仰頭是天,天色碧藍,寧靜悠遠。
垂眼有荷塘,碧葉紅花,交相輝映,熱烈盎然。
歲安曾以為,嫁給謝原,成就這門婚事,是走出北山的一大步。
可這方花牆圍作的小院,竟漸漸成了人生中的另外一個北山,安逸寧靜,無人叨擾,充滿自由自在的愜意。
這樣的日子,誰能平白生出怨言。
可當歲安看到如今的商辭時,第一次意識到,她和商辭之間門,他才是真正走出北山的人。
雖不知他到底經歷過什麼事,但那些事,必然是真正的殘酷,無情,甚至無奈。
也正因她和商辭曾經那麼親近,無話不談,才難以相信,他會成為今朝的模樣。
歲安想到了母親。
她從未告訴謝原,其實崇拜母親,一心想效仿母親做一番成就的,不止環娘一個。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這樣的雄心壯志。
她把這個秘密告訴父親,父親卻抱著她,笑呵呵的搖頭。
「歲歲永遠成不了母親那樣的。」
她不懂,也不接受。
為何成不了?
無非是行事上慎思篤行、謀定而後動,性子上堅韌而沉穩,當然,還要聰明博學有見識。
後來,她終於明白,自己的確成不了。
成為母親那樣的人,不是靠多讀幾本書,多聽幾則見聞,更不是靠小聰明小計策。
堅韌沉穩,是從一回回死裡逃生中磨出來的,行事手段,是從失敗的下場中一點點練出來的,見識閱歷,是在一次次無知抉擇中堆疊出來的。
母親並非生來就能頂天立地,而是若她倒下,就真的倒下了。
而自己呢?
只因一場情傷,便如天崩地裂,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把自己折騰的不成人樣。
這樣的她,根本不配與母親相比。
母親經歷過的苦難,也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過去。
此前,她曾勸慰太子,何必拿自己與聖人比?
他可以今朝為基,去創造更好的盛世。
至於她自己,則是再不做兒時那般的痴想。
成婚之前,只管做個乖乖懂事,做個讓父母放心歡喜的女兒,至少不能讓他們像昔日那般生氣失望;成婚之後,照料夫家,將日子過的和順美滿,好像也就這些。
只是,有那麼一刻,當真只有一刻,她會忍不住假設,若她失去了一切,愛她的人,庇護她的力量,她要去面對真正的苦難和考驗,又有幾分本事能撐過來。
一瞬之後,又甩甩頭,暗笑自己庸人自擾,杞人憂天。
好好的日子就在眼前,想那些做什麼?
歲安又看看天,淡淡道:「梳妝,與萬柔約定的時辰快到了。」
……
萬柔如今住在霍嶺那裡,一間門小破屋,她睡屋裡,霍嶺睡堂屋。
歲安來時,兩人都老老實實,恭恭敬敬。
她看著萬柔,笑了笑,柔聲道:「萬娘子真的準備好了?」
萬柔深吸一口氣:「是。」
歲安:「那就走吧。」
「謝夫人。」萬柔忽然叫住她。
歲安:「還有事?」
萬柔:「我……我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之前都無法為父親報仇。我在侯府和盧府做的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等你手刃仇人之後再一一算帳?」
萬柔艱難點頭:「是……」
歲安轉身走出去:「不可以。」
……
這日,長安城中破了一案。
一直懸於官府的國子監生被打一案,破了!
衙差直接前往國子監,將意外不已的張驍帶到公堂,一併在堂的還有張驍的母親。
母子二人看著跪在堂上的萬柔時,全都呆住了。
怎麼會是這麼個瘦弱的女人?
可萬柔很快交代了自己的行兇過程,結合張驍當日的記憶,竟是分毫不差。
何時何地,如何毆打,張驍臉色都變了。
這絕對是真兇才說的出的事。
「我……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我下手?」張驍一百個不解,其母更是憤怒。
萬柔態度囂張,滾刀肉似的,言辭直指其母:「為什麼打你,問你的好娘親啊。」
張母被說的一愣,「我?」
萬柔眼神一厲,聲音大的公堂外都聽得到:「張驍,你去南市打聽打聽,那片的人有誰不知道你!?你的好母親,每日起早貪黑,靠在菜販子手裡倒些小菜買賣來養活你,供你讀書,你也爭氣,常常拿頭名,還進了許多世家子弟都進不去的率性堂。她每日都說,逢人就說,我都聽吐了!」
張驍:「那又如何?招你惹你了?」
「對!就是招我惹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我就討厭你這種整日被誇贊的人。我沒有你這麼好的親娘,卻有個黑心的繼母,我從小就聽她數落,說我不如這家的,不如那家的!所以我最討厭你們這些整日被街坊掛在嘴上吹噓誇讚的人,我見一個打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