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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幾句話便道破了符崇心中的計較,可謂正中要害,亦使他無可推諉,只是言語之中卻不免刺到晏麒痛處。對此凌霜實非故意,只因眼下情勢危急,她不想在此費時周旋,以免來不及阻止城門之戰。
晏麒聞言語結,掩額垂下頭去。符崇望了一眼晏麒,又看了看梅岑,終於對凌霜點頭嘆道:「好,不愧是平朔將軍。」
寧州城頭,江實居高臨下,握劍立於堞雉之間,威風凜凜,俯視著城下黑雲翻墨一般的師伍,高聲道:「我再說一遍,要我打開城門,除非靖遠公親臨!爾等無端興兵,攪擾國之重鎮,其罪當誅,更又偽造兵符,假託天子名義,罪同謀逆!今日有我江實在此,豈容爾等放肆,此戰權當平亂了!」
「且慢!」手持玉螭兵符的那人再次據馬向前說道:「江刺史縱不記得我這個靖遠公府的仆翁,總該不忘自己也曾是明公麾下,曾受明公再造之恩,對我們公子也該講幾分情義。公子此番是奉明公之命而來,此時必在寧州,而你卻推說不知,若非你失職不察,便是已存不利之心。是乃忘恩負義、以怨報德!何況公子身居朝職,乃國之勛將,今其轉授玉螭兵符在此,你卻指為偽造,視若無物,是乃目無軍法,犯上欺君!如此狂行悖亂,還敢口稱大義,真是改不了街頭無賴的本性,實實辱沒了當年主公許你的江姓!說到平亂,你才是待平之亂!」
江實聽了這一番話,激起滿腔的憤怒、委屈與恥辱,氣得腥紅了雙眼,他眯起眼死死地盯著說話之人,很想看清楚這個口齒了得的老翁到底是誰,終於透過他花白的鬢角與鬍鬚,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故人的臉龐——他曾靖遠公麾下的一員裨將,名喚江春,彼此已多年未見,原來他如今做了公府管家。待想起了他是誰,江實著實驚出了一身冷汗,重又陷入猶疑之中。
他自問自己確實不知平朔將軍來寧州之事,此前既無公文又無私函知會於他,但即便如此,若她真來了,他也該知道,除非有人刻意欺瞞。可無論如何,他何曾對她存有不利之心,由於京中情勢不明,他也正在為靖遠公府提心弔膽。說他「目無軍法,犯上欺君「,他倒不在乎——如果靖遠公無故被罪,他將不惜舉兵造反;但若說他」忘恩負義、以怨報德「,這卻是他不能接受的!
因此他此時的猶疑,也並不為自生愧疚,反而是因為吃不准江春的真正意圖——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一心忠于靖遠公呢?畢竟他手裡的兵符,是國君的物賜,原是獨賜予平朔將軍一人的,今既不見將軍,此符卻在他人之手,怎知不是他先對平朔將軍不利,後又借救急之名,欲行奪城之實呢?畢竟他先前從梅岑那兒得知,如今南曄朝野都在圖謀靖遠公府,受靖遠公節制多年的巡防營的校尉殷虎已行背叛……
一時疑難未定,城上城下依舊兩廂僵持。忽聞一陣緊密而急促的馬蹄聲自城中傳來,江實轉過身看時,只見一個身姿颯爽的少年騎乘一匹白駒,馳策在前,旁邊與白馬並進前驅的棗紅馬上卻是他傾慕多年的梅岑,江實清楚地看到羈糜兩騎的韁索都掌握在凌霜手裡,而梅岑的雙臂卻被捆縛著倒背在身後。
緊隨凌霜之後的是一隊隨從,皆身著江家親衛的常服,有條不紊地成護衛隊列,看得出來個個是身手矯健的精銳之士;其後並駕而行的是欽差晏麒和頗受梅岑尊崇的醉夢裡的貴客,前後相隨著幾十個戎裝帶劍的青衣女侍。
江實還在為眼前的情景感到疑惑,一時未回過神來,凌霜已馳馬進入瓮城。眾兵士正等著聽主將下令應對,半晌沒聽到號令,卻先看到了凌霜舉持在前的長劍,或者是看到了劍柄上垂下的那一抹迎風飄動的明黃,在劍戟的寒光中顯得分外醒目而威嚴,使人見之不敢輕舉妄動。
凌霜在城牆下攬韁勒馬,將牽著棗紅馬的韁索交給其中一個親隨後,翻身下馬,手持長劍,走向城樓。
她的背影透著堅定與凝重,晏麒的目光一路追隨著她,心中湧起陣陣溫熱的酸楚。想起凌霜凱旋京師那一天,他站在宮門口看著她向自己走過來,步履穩健而輕盈,今日之英姿似與當時無二,卻有一種漸行漸遠之感,仿佛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能與她並肩而行了,胸口有一口氣鬱結難吐,半晌,晏麒才終於由鼻中緩出一個隱忍的長息。
符崇聞聲側過頭看了看晏麒,挑了挑唇角,沒有說話。他的視線轉而先掠過梅岑,接著落在了站在城頭的江實身上,今日寧州之戰是否發生,只看他如何決斷了。此戰若起,其出師之名必將與聲援江氏父女相關,彼時也將再無人細問其中內情如何,江騁在京中無可塞責、必受其累,縱失悔於自釋兵權亦無補於事,一旦身遭不測,江凌霜必將為勢裹挾、進退失據,即使她不入扶朔,也將難以在南曄立身。
第六十五章 止兵戈凌霜感將
而直待凌霜走上城樓,江實仍舊未有任何動作,但他的目光卻不曾離開眼前這個風姿俊逸的少年,並試圖從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確認其身份,這實在比他預期中容易得多,因為眼前之人,生著和靖遠公江騁一樣的眉眼,且他手中握著的正是那把先帝賜予靖遠公的尚方劍。
「公子!」城下的江春看到凌霜,驚喜地高喚出聲,使江實更加確定此人便是靖遠公之女,南曄威名赫赫的平朔將軍。看著她聞聲向江春點頭示意,顯然是有約在先,也足以說明江春確是為助凌霜而來。江實既已明白此節,本該放下心來,可是當他看到正被挾持著的梅岑在不遠處向他搖頭時,心中卻是五味雜陳,顯得更加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