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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卻搖搖頭,繼續道:「此番扶朔來使進京,已讓哀家意識到,自己所見之局限。想來閨中女子,又有幾個可以如你這般真正當得起『傾國傾城』之名的?只是,這也恰恰是使皇帝為難之處啊!」
見凌霜聽到此處,並沒有作意反駁,太后便接著說下去:「為君者不可不以江山社稷為重,今可不費一兵一卒便取華澤千里之地,皇帝怎會不動心?可是一則皇帝因『以將易城』之名甚不光彩,再則也是不忍使靖遠公寒心,三則更不願見你轉作那扶朔新君掌中利劍,反傷了你君臣二人自幼相知的情分。」
太后一番話,說得詞真意切,不免使凌霜心中疑慮。
原本以凌霜之見,南曄與扶朔之干戈決不會止於一次和親。華澤之地也不會因一時之議,便定其最終歸屬而永為南曄疆土,兩國遲早還要為此交兵。
況且十數年間,扶朔不斷將都城周遭各郡兵戶舊部遷往華澤定居,今若驟然將此地劃入南曄,其民未必便輕易歸附。看似不需費一兵一卒,其中隱患亦不容忽視。
之前她以為南容澈必然也會出於此慮拒絕左少琛的提議,無需猶疑,而這幾日主君確實遲遲未下決斷,亦不曾召自己議事。難道陛下果真因群臣的奏請而對靖遠公府心生防忌,且為了安撫朝野人心而有意先將可見之利收入囊中?
畢竟是帝王之心,君臣之道,陛下若真有此念,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處,凌霜心頭莫名地湧上一層酸楚,忍不住問道:「如此說來,陛下是有意使臣和親扶朔,以換取華澤十七城了?」
太后長嘆一聲,以滿含憐惜的神情望著凌霜,語重心長地說道:「知子莫若母,哀家看得出,皇帝縱然心中已有定見,這樣的話也是說不出口的。」
「哀家雖然知道皇兒心中的苦楚,卻替他排解不得。」太后說著竟自拭起淚來:「這一面是社稷生靈,一面是寵臣密友……身為人君的無奈,大概如此吧。」於是又將凌霜的手握得更緊,語中不無懇請地說道:「思暖,依哀家看,你就以大局為重,別再與那扶朔的使者作對,而使皇帝徒增煩難了。只要皇帝能夠省憂,哀家亦可稍感寬慰,對你的感激之情也是不待細說的。」
「太后的意思,是讓臣自請去扶朔和親?」聞弦音而知曲意,凌霜便也將太后用意一語道破。
太后面上現出欣慰的笑容,對凌霜讚賞道:「就知道思暖你一定能明白哀家的苦心,果然不錯。」
凌霜卻輕輕推開太后的手,向後退了兩步,揖禮道:「若這果然出於陛下所願,臣自是……不會推辭。臣此番亦是奉聖命入宮議事,太后若無別話,請容臣告退。」
「平朔將軍請留步!」見凌霜並沒有明白答應太后之語就要離去,一直靜坐在旁不曾說話的柔隱太妃突然開口阻道:「我也有幾句話,要說與將軍。」
「請太妃賜教。」凌霜聞言駐足,轉向柔隱太妃道。
柔隱太妃先是莞爾一笑,方緩緩開口道:「依我之見,陛下倒未必真有意以將軍你來換取華澤十七城。」
凌霜聽了此言,眸色為之一亮,凝神會意地望著柔隱太妃。
晏姈姝此時卻是滿目的驚疑與忐忑,而太后也捏緊了拭淚的錦帕,看向柔隱太妃的目光提防中透著責備。好在柔隱太妃接下來說的話,到底還算令這二人放心:「不過,若說陛下想讓將軍親自到那扶朔新君身邊去,似無不可。」
凌霜不禁凝眉詢道:「太妃此言何意?」
柔隱太妃一面緩步走向凌霜,一面說道:「平朔將軍穎慧過人,且又承襲乃父為國為君的赤誠之心,豈不知蘇秦所以報燕昭王之事?」
凌霜聽了心頭一驚——
傳說蘇秦當年為報燕昭王知遇之恩,不惜身行死間之計,忍辱負重在齊國為相,表面上為齊湣王效力,其實時時不忘為燕國之利籌謀……
柔隱太妃言下之意,無疑是說當今陛下所求的並不只是華澤十七城!這千里之地在他心中或許尚不足比凌霜之重,但若能藉此次和親之便,使一信臣得以深入扶朔內腹,就中對符崇施以影響,以圖弱扶朔興南曄之長計,未嘗不是切合雄主偉志之思慮並且值得付之一行的。
而對於這一點,凌霜之前卻不曾想到。此時聽來,覺得有如醍醐灌頂的同時,更感到如同錐刺入心,芒刺在背。
凌霜幾不可察地默了一瞬,並未將這種難言的情緒流露出半分,便向柔隱太妃揖手說道:「太妃灼見非凡,凌霜受教了。」
「哪裡,」柔隱太妃又是宛然一笑,說道:「我等後宮之人,實與將軍不同,本不該開口妄論朝政的,只不過方才聽了太后和將軍說的話,不能不略微動一點分憂解難的心思,也還是憑藉道聽途說的些許雜聞稗史,儘量揣度著說罷了。將軍只當作是私意閒話吧。」
柔隱太妃說話行事一如其封號,溫柔含蓄、進退有度,既不取悅於人,亦不得罪於人,卻也不免讓人覺得捉摸不透。
而凌霜性格自來率真疏闊,既已知其意,便也不與她詳拆,但頷首為禮而已。
「如此我再多說一句,」柔隱太妃見凌霜對她所說的話並不反感,眼風不經意間瞥過晏姈姝,方又繼續道:「我聽說將軍與晏上卿彼此情意深重,然而當今陛下和先帝到底不同,想來南曄也難再有第二個靖遠公和梅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