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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澤國風貌,同他在影視故事、旅遊圖賞中所見到的幾乎別無二致,甚至更加鮮活美好。
「羅小官人有所不知,若再往前數八年,姑蘇還不是如今模樣。」
此時蘇州城外下著小雨,寒山寺住持陪同羅月止坐與檐下觀雨,雙手合十,在茶煙雨霧中講述道。
「姑蘇外三面地勢隆起,每逢此時節便有雨水成澇,久積不退,田多水患,民不得耕。直到八年前范公出任,斷斷續續做了兩年知州,花大價錢招募游手,將茜涇、下張、七鴉、白茆、滸浦五河疏通,引太湖水東流入海,方才解姑蘇之困。」
「這件事我聽說過。」羅月止捧著茶盞,望向檐下水晶碎玉似的雨簾。
「范公勤於治水,二十年前便曾在楚州至通州一路修築海堤,命名『捍海堰』,其工事長達數百里,叫沿線生民得以返鄉,安居樂業,時人感念其行,又稱其為『范公堤』。他八年前又在蘇州治水,易其風貌,卓有成效。」
這都是他曾經聽趙宗楠聊起的朝中舊事,如今恰逢時機,便說給了寒山寺的老和尚,權當閒聊。
羅月止繼續道:「范公祖籍就在姑蘇,按照我朝銓敘制度,他本該迴避本籍,不能做家鄉的父母官。這知蘇州的差遣,還是朝中相公破格授予他的。」
更戲劇性的是,當年那位眼光卓著的相公,正是如今中書省中那位玩弄權術、到處給人使絆子的呂相。
廟堂之遠,尋常人自然沒得聽聞。住持身邊的小僧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連連讚嘆:「既然如此,那這位呂相公實在是個慧眼如炬的好官!」
羅月止不知可否,低頭喝了口熱茶。
這位權相,當真是叫人說不出究竟是忠是奸。他既可以在朝中任人唯親,打壓異己,又會在危難之時突破常俗,選賢舉能,挽救一州生民。
只能說他為官多年,侍奉兩代君王,位極人臣,聖眷不息,當真是有原因的。
可這也正是羅月止心口堵得難受的原因之一。
如今的官家是極會用人的,放眼望去,本朝當真沒有大奸之臣,只不過是立場不同,才導致相互攻殲,你方唱罷我登場,鬧得烏糟糟一片。
可定睛一看,每個人身後都有赫赫政績、累累治功,到頭來茫然四顧,卻不究竟該怪罪誰、打倒誰。
羅月止嘆了口氣。從前話本故事看多了,免不得想法片面了些。
現在方才想明白了。
政治之複雜,豈是殺一殺奸臣,清一清君側便能撥雲見日的?
「聽說范公離任之後,還專門給中書上了份劄子,對呂相明說……」
羅月止半抬著頭,像在回憶。他這自小得名的蔡州才子,將過目不忘的本事用在講故事上,也當真是好使。
「他對呂相公明說,浙漕附近的州官與縣令,皆要選擇精心盡力的官吏,不能以尋常資格為標準授官,最怕他們到任之後陽奉陰違、貪圖私利,不堅持治水,讓水患重新成為朝廷之憂,且失東南之利。」
寒山寺小僧正是全神貫注,代入感極強地一個勁兒點頭:「這是要的!這是要的!」
「我一路走過來,見農田碧綠如海,想必當時中書同意他的觀點,派過來的官員確實繼承了范公志向。」
羅月止笑問:「我明日便要進州城了。如今的知州與通判是什麼樣的人,住持可能同我說說?」
……
「我沒工夫見什麼京城來的進納官。」
蘇州通判李禹卿皺著眉頭,把文書往桌案上一摔,語氣生硬極了:「什麼提舉校勘,這差遣之前聽都沒聽說過。近日多縣上報雨水過多,溏溝淹塞,府中的吏員一個掰成兩個使,公文都批不過來,誰有閒心陪他過家家!」
他揮手欲將主簿打發走:「你請他吃頓酒菜便得了,莫要來煩我!」
「那畢竟是官家金口玉言派來姑蘇的提舉官,只要一個主簿去招待不合禮制……」蘇州主簿知道他最近脾氣大,說話小心翼翼的,「那位提舉還說呢,說自己有法子幫通判分憂。」
李禹卿眉毛擰成一坨:「他一個捐官人,既從未出任地方處理庶務,能有什麼法子分憂?」
「罷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李通判將手中的筆擱下,臉色黑黑的,「他非要見我,那便見吧。」
羅月止在蘇州赴的官宴,與壽州乃是天壤之別。
他進到窄窄的閣子裡,但見桌案上最體面的菜,便是幾條小小的、熱油炸過的骨酥魚,另有兩碟綠葉菜,一盅豆腐魚湯,還有一小碗蒸米。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連酒與茶都沒有。
對了,還有桌子對面看上去不太友好的通判李禹卿。
李禹卿瞪著雙睡眠不足的眼睛,本來等著面見一個大腹便便、穿金帶銀的捐官人,卻沒想到走進來的是個衣著素淨,白嫩文弱的小郎君。
操著一口汴梁官話,清清爽爽,就跟初夏湖畔新長出的荷葉瓣兒似的。
李禹卿愣了愣,把滿身怨氣往回收了收。
這捐官人竟然也不嫌棄席面簡陋,提起衣袍坐在他對面,一口魚湯一口飯,吃得斯斯文文高高興興,飯罷還稱讚骨酥魚脆軟香甜,一副脾氣頂好的模樣。
……李禹卿心裡反倒生出點彆扭來。
李禹卿稍作解釋:「如今忙著清淤修堤,稅糴皆用在河道里,宴請的錢帛自然不例外,特殊時期,招待不周,還請提舉體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