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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眾人從醫館出來各回各家,阿虎陪同羅月止回去後當晚就在羅家住下了,和王場擠一擠睡同一屋,想著若是羅月止後半夜不舒服了還能起來幫把手。
羅家上下攏共沒幾個人,倆成年男人都生病了,李春秋當真發愁。
好在羅月止晚上服過藥之後,捂了一晚上熱汗,第二天早晨醒來竟然真覺大好,額頭也不燙了,身上從骨頭縫裡往外鑽的疼痛也減緩了八成。
他當真沒想到北宋時期的草藥丸子功效能到如此程度,比現代很多常備的感冒退熱藥都來的靈光。
這吃力伽丸開了三顆,要連服三日。羅月止又捏開一隻蠟殼,斷裂的縫隙里瞬間爆出一股清涼的味道,比起羅月止之前見過的中成藥,不僅不苦,還有種難以言喻的好聞,尚未入口都讓人覺得神清氣爽,濁氣頓消……想來這也是此藥獨樹一幟的理由之一。
羅月止做完小甜水巷的生意,打算休息幾天,如今生病了本打算睡到自然醒,卻想起還與那冷冰冰的掌柜醫士約了艾灸,只能勉強從床上爬起來,按時按點到了廣濟醫館中。
羅月止是今日才知道這位文醫士的大名。
此人名叫文桅,字冬術,近兩年才從他大伯手裡接任廣濟醫館掌柜之職,年僅二十二歲便成為一家之主,這般經歷竟和羅月止還有幾分相似。
但羅月止可跟他沒什麼話說。
再次相見這人果然還是拉著張臉,明明生得很是端正好看,卻非把自己整的跟剛從北極挖掘出土的文物似的,讓人跟他聊幾句閒天兒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前兩日都是在沉默當中過來的,直到第三日倆人才有幾句話說。
羅月止要灸的有中脘穴、關元穴、豐隆穴、足三里、解溪穴等幾個穴位,目的基本都是祛痰祛濕、調理氣血。
這些穴位有幾個集中在肚臍上下,羅月止就得解開衣服躺在榻上,在穴位貼上薑片,讓文冬術手持點燃的艾條烤上一盞茶時間才行。
袒胸露腹平躺著,叫一個冷若冰霜的俊郎君隔著薑片兒把自己當羊肉串烤,穴位烤得又熱又疼又癢,這場面著實怪尷尬,羅月止總想緩解緩解氣氛。
他終於想起來件事,他單知道治病的資費算在了錢員外帳上,卻不清楚究竟是多少錢,這份人情日後也是要還的。
他這麼想著,就這麼問了,誰知一問嚇一跳,不算文冬術親自問診、艾灸的價格,光那三個黑黢黢的草藥丸子,一顆竟然就要足足三兩銀子!
若把診費一起算……文冬術說了個數字,羅月止登時心疼得直吸氣,身上的薑片直往下掉。
他心道北宋沒醫保,真是坑人不留活路!
文冬術把他按回去,居高臨下俯視,木著臉道:「診費既交概不退款,你最好老實呆著。巳時脾經當令,最為對症,誤了時辰不可補灸,今日的錢便白花了。」
羅月止不甚理解:「市面上最貴的香料,不過是一兩沉香一兩銀,你這藥丸子裡面是放金子了還是放靈芝了,一顆三兩銀子不如直接去搶。」
文冬術也挺實誠,冷著臉點燃一支新的艾條,垂眼回答:「藥材不貴,但人命貴,只看你選哪個。」
羅月止這次算是摸到他行事風格了:「文掌柜不像醫士,反倒像個商人,還是個奸商。」
文冬術反應出乎羅月止預料,被他這樣說了,卻全然無異色,依舊冷得如常:「治病救人,此為醫,開店買賣,此為商。若以醫者自居,想作別人再生父母,免費問診就是了,還開什麼醫館。」
這說法還挺新鮮,羅月止側目,臉蛋子搭在榻上歪頭看他:「理是這樣的道理,可總有些行當,客人們不僅看買賣,還要看商家的品質德行。夫子教學,要的是為人師表;醫士救人,看的是懸壺濟世,若把孔方掛在嘴邊,旁人聽了便覺得功利,有違甘於清貧、仁心仁術的準則,如何能來找你做生意?」
「夫子易尋,大儒難得;郎中易尋,名醫難得。」文冬術道,「自要他們生了病,旁人看不好,我能看,生意便能做下去。我管旁人說什麼。」
羅月止至此明悟,這位年紀輕輕的文掌柜不僅是個「奸商」,還是個「軸里軸氣的奸商」,話里話外這股子倔勁兒,竟然叫他想起了柯亂水——難道他們從老家出來的郎君,都是這行事風格的?
還挺有意思的。
羅月止當日無甚事做,回家途中四方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廣濟醫館的文家的確是名醫世家,家中尚在的長輩,有好幾位都拿著翰林醫館院的供奉——果真是有底氣,文冬術才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可當羅月止以為廣濟醫館後台很硬,應當萬事順遂,方能養出文冬術這樣倨傲高冷的郎君來時,好巧不巧,幾日後便讓他撞上一回患者登門找茬的鬧劇。
那是一天上午,羅月止艾灸馬上要結束了,有醫館小童突然闖進靜室,說外頭有一大幫人鬧事,把醫館門都堵了,還請掌柜的出去主持大局。
文冬術把艾條往小童手裡一塞,叫他給羅月止繼續灸著,自己出門去查探情況。
羅月止還總吐槽人家王仲輔愛看熱鬧,明明他自己也是個無熱鬧不歡的樂子人,薑片一摘,兩句話把小童哄走了,裹上衣服偷偷溜出來圍觀。
只見廣濟醫館果真堵著一群面色不善的人,他們拿竹床搬來一位昏厥失智口吐白沫的病人,將他撂在門框邊上。其中一名黑黢黢的男子應當是領頭人,正大聲控訴廣濟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