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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楠卻不答。
他低垂著眼睛,拇指指腹摩挲光滑的玉石杯壁,仿佛漫不經心:「月止同周小娘子相識不過三十日上下,卻一見如故,感情甚篤。真是令人羨慕。」
羅月止靜靜看他片刻,突然笑起來:「不比趙大官人憐香惜玉。您與鴛鴛相識不過一日,不也出手相助了?若說羨慕,這才是叫人羨慕。」
他繼續說:「我與鴛鴛乃生意上的夥伴,形同兄妹,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反倒是趙大官人……」
羅月止皮笑肉不笑:「若再這樣語焉不詳,著意試探,莫怪在下多心,您卻像是在吃味了。」
「我吃味……」趙宗楠音調發冷,他失笑重複一遍,「我吃味?」
「不是便算了。在下信口胡說,煩請趙大官人莫要放在心上。」羅月止低頭行禮,將能做的禮數盡數做到周全。
趙宗楠沉默不語,經常掛在唇邊的笑容都隱去了,好像被他氣得夠嗆。
直到後來周鴛鴛同羅月止一同出府,倆人之間的氣氛都古里古怪。他們本都是暗藏鋒芒的性子,有什麼心緒通常隱忍不發,但這次卻沒能藏住,全被旁人看在眼中。
回程路上,周鴛鴛還猶猶豫豫地提起:「我看方才趙大官人臉色好像不太好……」
周鴛鴛憂心不已,小心翼翼地觀察羅月止神情,放低聲音問他:「羅郎君,你可是同趙大官人吵架了?」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了界身巷私宅之中。
趙宗楠聽倪四這樣問,眼皮掀起來,似笑非笑看他:「我為什麼要同他吵架。他這樣的人,有什麼話不好好說,心眼一籮筐……」
羅月止在馬車上呵呵冷笑:「每句話都真假參半,非要含沙射影,搞些雲裡霧裡的。」
趙宗楠/羅月止:「我才懶得同他吵架。」
……
登聞檢院的事,羅月止和周鴛鴛都沒有同周老丑講。
約定之期到後,羅月止親自送周鴛鴛去了宣德門,在不遠處停下腳步,目送她朝登聞鼓的方向走去。
登聞鼓位於宣德門南街的西側,官員廡舍就設立在登聞鼓附近,一側是登聞鼓院,一側是登聞檢院。這是為了快速反應而做的設計,官員坐在衙門裡頭就能聽到街對面傳來的鼓聲。
按理說官署位置離得這樣近,本就是為了方便臣民上訴,但其中蠅營狗苟,全是為官者登不上檯面的心思。
歷任官員故意不行教化,讓普通百姓都搞不懂其中的關竅,根本不敢輕易登門。
還有些根本分不清兩院區別的,誤入了登聞檢院申訴。老百姓沒有渠道了解政策,並不清楚先入鼓院、再入檢院的規矩,被安了個「違亂法紀」的罪名,甚至有些人被按在堂下挨了好幾大板,打得皮開肉綻。
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都說告御狀要挨打,前來敲鼓的人便越來越少,這幾年宣德門附近已經很少聽到鼓聲了。
周鴛鴛提裙來到登聞鼓下,雙手舉起鼓槌,用起滿身的力氣,將槌頭砸在鼓面上,敲響了人生中的第二次申訴鼓聲。
沉重的鼓聲激起漫天飛塵,在她頭頂迸開一片渾濁的霧氣,而後紛亂飄散,沾在周鴛鴛的髮絲和衣裙上。但她此刻沒有心思去整理,她纖瘦的手用力握著鼓槌,一下一下,重重地擂鼓。
直到兩隊衙役從登聞鼓院中出來,手持水火棍,將她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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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些小補充:
真實歷史中,北宋的登聞鼓制度上訴通道大致為:
登聞鼓院→登聞檢院→理檢院
但也有很多案例顯示,民眾擊鼓鳴冤之後直接得到了皇帝的召見,並沒有層層上訴。
本文採用了一個折中的設定,登聞鼓院收到的訴狀,事情不大可以直接在院中由判官審理;倘若民眾上訴,把冤屈告到登聞檢院,則必須上呈天聽。和真實歷史是有些出入的。
第43章 天顏震怒
衙役們看到登聞鼓下孤零零的周鴛鴛,登時皺起眉頭:「怎麼又是這個小娘們兒。」
衙役頭領從隊列中走上前來,斜著眼睛看她:「之前不是說了叫你莫要再起刁訟的心思,你怎麼今天又來了!」
周鴛鴛不答,警惕地盯著他。
那頭領眯起眼睛,突然發現周鴛鴛今日穿戴整齊秀麗,竟比之前漂亮不少……
他眼見著四下無外人,目光黏在周鴛鴛的臉上,又上下打量她身姿,神情閃爍,語氣突然夾帶上幾分邪昵:
「實話跟你說吧,你們之前呈上來的鼓狀有錯字,這就是犯了欺君罔上的罪過,本該狠狠挨上幾棍子的,是我之前幫你說好話免去了懲罰,才叫你能囫圇個站著走出鼓院去……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如今又來招惹我,信不信我前罪並罰,當場便治你個誹謗之罪,當街把你衣裳扒個乾淨,光著身子挨上三十大板,叫哥兒幾個都看看你屁股圓不圓!」
他話音一落,身後的衙役鬨笑起來,看向周鴛鴛的眼神輕浮至極,皆是一副齷齪的醜態。
周鴛鴛臉色發白,但記著之前趙宗楠的吩咐,抱緊手中沉重的鼓槌,高聲道:「我今日擊鼓,是要請入登聞檢院!」
衙役頭領聽她說話,收起了猥瑣笑容,臉立刻就拉下來了,大喝斥責:「混帳!哪個窮措大教給你的?真把自己當甚麼聖人了不成!你當咱這兒是什麼地界,大膽刁民誹謗朝廷命官不說,還意圖上訴,禍亂朝綱,你當真是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