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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前陣子還念叨著新的毛氈,問你最近有什麼新想法沒有。」趙宗楠將蚌殼捧在手心裡,發現它口中的珍珠竟然能取下來,蚌殼深處還藏著幾顆淡紫色、淡藍色的珠子,做工奇巧,看上去用了十足心思。
趙宗楠道:「這一套送過去,足夠她高興一陣子了。」
羅月止笑起來:「能叫蒲夫人滿意就好,否則我今日都不敢白吃蟹啦。」
「幾隻蟹而已。」趙宗楠道,「但月止虛寒脾胃還遠沒有調理過來,螃蟹性寒,不可多食。」羅月止對醫學一道向來是尊重的,趙宗楠都這樣說了,他就乖乖答應。
羅月止平常看上去愛開玩笑,又自由散漫,但實際上是個頗循繩墨的人,能管住自己,並不困於口舌之欲,吃什麼都有夠,又吃得很認真——他本來就臉短眼睛圓,認認真真吃螃蟹肉的時候,就很像只一本正經,毛色很淡的狸奴。
也正巧是這時候,羅月止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蹭他的腳踝,一下一下,未等他反應過來,那東西又從他袍子的縫隙裡頭鑽進去,沉甸甸地壓在他腳面上。
羅月止拾起布巾擦擦手和嘴角,撩開衣袍低頭一看,正巧和一隻毛茸茸圓滾滾的小東西對上了眼兒。
那是只有人兩掌大的小貓,一雙淡金色的杏仁圓眼睛,毛色雪白而背覆黃絨,是為「金被銀床」,可能是因為年紀尚幼,渾身的毛又軟又蓬鬆,仿佛一團撒了金粉的蒲公英,又比蒲公英壓分量,屁股和肚皮貼在羅月止足面上,又綿軟又暖和。
它也不怕人,發現羅月止瞅著它,就一臉淡然地坐起來,兩隻雪白圓糯的前爪按在他靴子上,仰起頭,睜著黃玉珠子一樣透亮的大眼睛與人對視。
它淡粉色的短鼻頭對著羅月止,兩邊嘴角一本正經地耷拉著,有種很斯文的理直氣壯。
羅月止和它面面相覷,呆了半天才抬頭問:「官人什麼時候養了只小貓?」
「阿織過來。」趙宗楠叫了一聲。
羅月止聽岔了,和貓一起看向趙宗楠。
那隻叫做阿織的小貓已能聽懂名字,踮著腳小跑到趙宗楠身邊,一躍而起,很輕盈地跳進他懷裡。
它不足拳頭大的小腦袋搭在趙宗楠臂彎里,爪子縮起來,微微歪著頭,渾圓漂亮的貓眼兒繼續盯著羅月止看。
趙宗楠莞爾:「月止莫要誤會,小傢伙叫做叫阿織,並非是阿止。」
這句解釋來得突兀,多少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趙宗楠此人總是這樣,喜歡暗戳戳地整活兒,讓人抓不到把柄,想說他兩句都挑不出錯處來。
此時羅月止也顧不上跟他計較這個。
他已經足兩年沒有和小貓一起玩過了,保康門附近的野貓崽子都不大喜歡他,見到羅月止就遠遠躲開,他當真太久沒碰到這種……這種第一次見面就往他腳背上坐的小毛孩子!
後來趙宗楠點評當日場景,一人一貓初次相見,看向對方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樣的,跟尋著了同類似的。
羅月止一雙眼睛黏在阿織身上,嗓音下意識放得又輕又軟:「多大年紀了,是個小郎君還是個小娘子?」
宋代人養貓和養其他動物不同,馬要趕路,牛要犁地,犬需護院,但貓崽子除了捕鼠之外,更多人家當真是按照寵物的規格去養的,再講究不過。
新養的小貓要慎重取名,絕不願效仿犬主,拿甚麼「大黑二黃」的糙名字來糊弄。
不僅如此,買貓不能叫買貓,要叫「聘貓」,準備好豐厚的聘禮和聘書登上門去,方可禮數周全地把小貓領回家。
聘禮的規格並無定數,只看聘貓的誠心。茶、糖、鹽、布匹、糧食,或者小貓喜歡的魚乾、薄荷都可以。
若是沒有主家,要從野貓那裡抱只小貓崽子回家養,也要恭恭敬敬給「野貓夫人」送上一串小魚乾,感激它對小貓的養育之恩,並承諾今後一定讓貓崽跟著自己過好日子。
回家之後還要領著小貓拜灶神,宣告自今日起家裡多了一張嘴兒,希望神明護佑。
總之這麼一套下來,和自家養個小孩子也沒什麼區別。
於是趙宗楠很自然地回答羅月止的問題:「四個月了,是位小娘子。」
阿織很安靜,仍在瞅著羅月止看,毛茸茸的尾巴輕輕晃蕩了幾下,簡直晃進了羅月止心裡。
一見傾心,說得可能就是這麼回事兒。
「我母親府上有隻金被銀床名喚雲箔,前陣子生了一窩小貓,其中這隻年紀最小,安靜懂事,從不作亂,卻唯獨喜歡去擺弄絲織的帕子。所以母親給她起名叫阿織,在府上也算是半個主人家,旁人都叫她一聲織娘子。」
趙宗楠修長的手指伸到阿織柔軟的皮毛下面,輕輕摩挲她下巴。小貓一聲不吭,懶懶地眯起眼睛。
趙宗楠手指揉搓著小貓,眼神卻放在羅月止身上,似笑非笑道:「我覺得頗為有緣,就把她帶回來了。」
羅月止自然不會傻到去問「為何有緣」,裝作沒聽見,只問道:「小娘子當真是不怕人,方才直接坐到我腳背上來了。正巧我還有幾隻蟹腿呢,能不能給她吃?」
「我還怕月止不喜狸奴,想先問問你的意思再叫你們見面。沒想到你也是個痴人,還要拿貢蟹餵小貓。」
「這就叫千金難買美人傾心。」羅月止親手給她剝了蟹腿,從座位上站起來,繞過桌子,彎腰靠近趙宗楠臂彎中的小貓,活像個鞍前馬後伺候公主的小黃門,又體貼又討好地把蟹腿餵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