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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只是之前看月止神情恍惚,上前查看,又聽他自語說什麼:對仲輔怎得就沒感覺,他既然這麼說,自然是遇到『有感覺』的人了,方才還拿我做驗證呢!而且照此架勢,八成……八成是個男子……」
王仲輔滿臉難堪。
「我與月止相識不過兩年,卻自認為知他甚深。他之前瘋瘋癲癲的便罷了,這兩年神智清明過後,竟也絲毫不近女色。往常與我們去歌坊聽曲,他身處鶯鶯燕燕當中,從來泰然自若,甚至於視若罔聞。我原當他效仿展獲,坐懷不亂,是君子行徑,今日方驚覺……他怕是根本就志不在此。」
何釘聽完了,面不改色:「哦……然後呢?」
「什麼然後,還要什麼然後。月止他怕是有斷袖之癖,這還不夠嗎?」
「我沒聽懂你在生什麼氣啊。」何釘咂舌,「你是怕他做什麼呢?月止那小胳膊小腿的,還能強了你?你方才不也說了,他縱然看上了個漢子,那人也不是你,你在這兒一驚一乍作甚?
你說你是他的好友,日日相處,對他知之甚深,可好友的喜好你卻絲毫未察,這算得是哪門子朋友?小書生,你不先反省自己,還理直氣壯、嫌棄起月止來了?」
「這……」何釘話說得直白粗魯,卻猶如當頭一棒。王仲輔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頓覺羞慚,沉默半晌後,竟坦率地承認錯誤,「聞言有愧,是我心胸狹隘了。」
王仲輔認真起來,竟然彎腰朝何釘施了一禮:「我原以為何先生粗野狂放,不通禮度,多有輕慢。如今遇事方知,論起情理通達,我遠不如你,今日一言振聾發聵,仲輔受教了。」
「嘿呀……你這酸唧唧的,倒是讓我受不了!」何釘往旁邊躲了一步,「傲嬌書生要這麼說話,我可與你處不來。」
王仲輔直起身子,跟變臉似的,對他又沒了好臉色看:「我好像還沒允許你這樣叫我吧?」他哼一聲:「雖有重義之心,但你說話行事屬實是荒唐。我照舊看不慣你。」
「你看你……這才像話嘛。」何釘也是賤得慌,看他冷臉,反而舒服了。笑著叫他把茶水喝了,省得自己白跑一趟。
卻說那邊羅月止,完全不知道因為自己一時失言,性向問題已經被王仲輔與何釘分析了個底兒掉。
他跟隨長工來到堂屋,見羅邦賢坐在上首,半傾著身子,同坐在右手邊的一中年商人說話:「錢員外,最近鋪里慌張忙碌,上上下下都亂昏頭了,薄茶淡水,照顧不周,千萬海涵。」
員外一詞,原是指朝廷正員以外的官員。何為正員以外的官員呢?說難聽點,就是花錢買個小官來做。
宋初開始,朝廷就不禁民間捐官,甚至有時候為了解決財政問題,還明里暗裡鼓勵豪紳們給朝廷捐錢,名義上給豪紳封個虛職,大家面子都好看。
但實際上,豪紳們買官付給朝廷的錢財,遠多於能拿到手的俸祿,掛名官職又沒有實權,細算起來五六十年也回不了本。
捐官這回事,也就是交稅大戶們沒事買著玩,撐門面的。
而且捐官的人家不可與皇親國戚通親,子孫後代的科舉也會受到一些影響,所以真正花錢去買官銜的,在當朝並不算多。
但因為有捐官這麼回事,人們便統稱財帛富足的商人們一聲「員外」,不過求個體面。就像此時羅邦賢稱這位錢老闆為「員外」,並不是說他身上有官職,只是尋常敬語。
錢員外滿面憂慮,連連擺手:「羅掌柜,你這是說得什麼話,我哪會計較這些。今天老哥哥找你,是求你幫忙的,咱家二郎君什麼時候來?可要急煞我了!」
羅月止看他們神態像有要事,趕緊快步走上堂前,叫了聲爹爹,又躬身行禮問錢員外好。
誰知錢員外看見他,胖胖的身子幾乎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步衝上前,一把攥住羅月止的手:「賢侄!你可要為我想想辦法啊!」
羅月止不喜與不熟悉的人親近觸碰,一邊道「錢員外莫急,可慢慢講」,一邊藉機把手從錢員外肉乎乎的掌心裡頭拔出來,逃也似地站到羅邦賢手邊去了。
錢員外這才道明原委。
錢員外祖上是做漕運生意的,到錢員外這一代家世豐厚,是為京城豪紳。但錢員外此人,雖是商賈,卻醉心風雅,尤好書畫古玩。
半年前他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在大相國寺附近寸土寸金的商業街盤下一家大鋪面,開了家畫店,耗盡千金,竭心盡力,把店內布置得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就期盼著能日日與文人墨客賦詩賞畫,成全自己一顆拳拳的風雅之心。
可半來,畫店生意青黃不接,門庭冷落,已成為家族生意當中最大的吞金之口,諸房兄弟,甚至於長輩們都埋怨他敗家,甚至差點給他安上一個不孝的罪名。
錢員外抵擋不住壓力,畫店眼見著就要徹底歇業了,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可就在此時,羅氏書坊名聲大噪,不到十日之內便火遍半個開封,在文房書畫等行業中引起諸多震動。
錢老闆一聽這事,登時覺得自己的寶貝畫店有救了,趕緊帶著禮物來面見羅氏父子,求他們為自己引見蘇梓美,也想討來一份墨寶,效仿羅氏書坊一炮而紅,救自家畫店於水火。
錢員外言:若能如願,願付給羅家父子一百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