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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當時還敬佩他,覺得頭回坐船遠行的人能有這風度,實在是當世難得。
結果他夸早了。
待到船行三五日,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少東家便成了暈船最厲害的一個,好些天連主艙都出不得。阿虎進屋給他送水,只看到這可憐人臉色蒼白到發綠了,靠在牆邊,就像顆萎靡不振的菌子。
「東家不是貼了薑片含了姜丸,怎麼還這麼難受?」
羅月止喉嚨動了動,嗓子是啞的:「姜丸就頂兩個時辰的用處,過了時候就……」話音未落,抱著木桶又開始乾嘔。
阿虎:「再走兩三天,眼看著就到壽州了,您要是身子受不住,就別往西去黃州了,繞那麼遠路做什麼呢?」
羅月止抬起頭,眼神空空的:「不打緊,習慣幾日就好了。我聽人說過,暈船暈得厲害,是內耳前庭缺乏鍛鍊,躲是躲不掉的,就得叫它鍛鍊……」
什麼耳什麼庭,阿虎聽不懂,也勸不住,無奈地撓撓頭,只能任他折騰。
羅月止軸勁兒上來了也是能扛,待船停靠在淮河南岸,這暈船之症還真讓他扛過去了。
他被阿虎和阿厚一人一邊攙扶著上岸,臉白得跟小鬼似的,還有心思逞強呢:「在船上晃悠慣了,站在地面上反倒不適應。」
阿厚隨口奉承他:「之前聽聞世上好些人有暈動之症,便全然坐不得船舶,羅官人連這暈動之症都能克服,當真是豪傑。」
阿虎心道你可別說了,他這少東家什麼都好,就是對自己身子骨的好壞沒個數。你再多誇他幾句豪傑,給他夸高興了,他怕是恨不得把船都給你舉起來看看。
一行人住進官驛。羅月止如今腦袋上頂著個官職,初來乍到,未見地方官員,不好獨自飲酒設宴,他見幾人旅途勞頓,便請大家去浴堂好好洗了個大澡。
北宋時期已經有了公共澡堂,汴京城裡小甜水巷中便有家鼎鼎有名的澡堂子,名叫潔淨浴堂,最多可容納百餘人共浴,泡浴、按摩、休息、飲茶無一不包,早些時候還叫羅月止幫忙做了GG呢。
結果進了壽州浴堂才發現,這邊人洗澡慣用冷水,雖也有溫水供應,可溫度比汴京那蒸汽迷濛的景象還是差了不少。羅月止一行人當中,除了阿虎好奇心重之外,誰都沒去挑戰冷水。
除水溫不適宜,其餘體驗都是很好的,尤其是提供的茶水比汴京更好。
連澡堂子裡都有專門點茶的茶博士,這是京城都不曾見過的場面。看來南方飲茶之風更甚於東京。
沐浴之後,羅月止的臉色終於透出些紅潤來,換了身新衣裳更顯得精神好,他坐在與浴堂同處經營的茶舍之中,招呼僕從與船夫都坐下。
今日是出來享受的,暫且不必講究什麼尊卑,便同坐飲茶。
他是領了皇命出巡的有官人,比尋常商賈更要尊貴,阿厚與船夫都不大敢坐,面面相覷,唯獨阿虎習慣了羅月止平日的做派,一屁股坐在茶椅上,其餘三人這才猶猶豫豫地坐下,慢吞吞喝著百文錢一小盞的昂貴茶水。
阿厚只喝出茶貴,咂摸不出什麼特別的滋味,走神去盯著人家師傅的小火爐,小聲自言自語:「有熱騰騰的水卻光顧著煮茶,拿來洗浴不好麼……非得涮那冰湯子。」
羅月止心裡直笑,面上權當沒聽到。他開始也喝不出茶的優劣來,但這一年多時間耳濡目染,也逐漸能品出舌尖上是苦是甘。今日這茶他曾經在開封府喝過幾回,一回是在柳井巷茶坊,一回是在狀元樓茶坊,賣價皆比壽州還要貴。
壽州乃是淮南有名的產茶地,有茶產自山嶺,名曰黃芽,是當地鼎鼎有名的農產品。此茶自漢時起便有栽種,《史記》所云,煮而飲之,久服得仙,說的就是產自壽州壽春縣的黃芽。
羅月止嘗過之後覺得喜歡,回到館驛後,便給了阿虎一沓錢鈔,叫他出門去採買一些茶片回來,當作特產帶回京城。
結果阿虎還沒回來,壽州主簿便先到了官驛,並帶來了十餘斤由漆木箱承裝的黃芽茶,說要羅月止帶回去嘗嘗。
羅月止出了京城,身邊沒了那延國公爺的庇佑,便自動長出了十分的心眼,當著壽州主簿的面沒說收,也沒說不收,只笑眯眯留下他說話。
但凡他願意用心,便很有些讓人一見如故的本領。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壽州主簿未曾問出什麼話,羅月止便先將他底細與來意套了個清楚。
主簿姓孫,今年三十出頭,年紀不大,是三年前那一榜的進士,最初授官時去的是廬州,呆了近兩年時間。直到京城中有位周娘子登聞鼓前告御狀,使得天顏震怒,壽州官吏大換血,這位小主簿才轉任來到此地。
羅月止心裡有了計較。
如今孫主簿任職馬上就要滿三年,即將參加戶部銓試,這段時日最是關鍵,正是要好好表現的時候。
怪不得這給「朝廷欽差」送禮探路的差事會落到他頭上。
他看過羅月止的官牒文書,知道羅月止是個「納捐出身」,但他能短時間內連升兩級,聽說這個南下巡遊的實差還是官家親口給的,這就不得了了。面前這人便絕不是個尋常的捐官人,其背景定然不容小覷。
若現在能搭上這個京官,對明年上京銓試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羅月止將他的心思猜得通透:「多謝孫官人美意……阿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