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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遲風的父親在御史台任職,他從父親那兒聽來了小道消息,轉頭找到羅月止。
「我聽父親說,最近烏台好幾封月課奏書都在彈劾富彥國。有幾人還提到了羅氏書坊編篡的書冊,意在誣陷富彥國與你有私交,是他花費錢財,差遣你替他著書揚名。」
羅月止哦了一聲,低頭喝茶:「不妨事。」
鄭遲風撂下扇子,身體微微前傾:「如何不妨事?你知道能在諫察兩院做事的人嘴有多毒?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當時便該勸住你才是。」
羅月止無辜看著他:「真的不妨事。」
因為下一冊《人物特刊》明日便要開售了。
幾位御史還等著官家給答覆,卻先等來了一本民間新發售的《人物特刊》。
這期登刊的人物里……竟然有呂相公。
呂相為官四十餘載,雖善玩弄權術,還被范希文上《百官圖》公開譏諷任人唯親不能選賢,但這麼多年屹立不倒,帝眷深厚,所依傍的政績同樣卓著。
於是此文盛讚其達權應變,有主持天下大局的魄力,屈伸舒捲,動有操術,闕功立名,有益於世……好一通天花亂墜,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恨不得把他給供起來拜上一拜,要給架到雲端上去了。
滿朝與呂相親近的官員一看這情形,溜須拍馬恐居其後,都去買當期的特刊拜讀。
他們倒是沒有芥蒂,只是苦了之前網羅罪名的御史們。
這些人之前說話全沒留著情面,如今新刊在手都看傻了,連忙撤回以《人物特刊》彈劾富彥國的劄子,生怕把呂相也罵成「沽名釣譽的奸佞」。
甚至有人聽說呂相公看完這文章著意避嫌,也有人說是心虛臊得慌,總之好幾天都告假沒上朝。
朝堂之上一派慌張,唯獨皇帝看得挺樂呵。
皇帝久居廟堂,每天見得最多的,就是這些各懷心思的臣子你方唱罷我登場,對朝堂上的暗潮湧動最是熟悉。
自然也從這前後兩期文章中,瞧出些靈巧的揶揄之意來。
前腳任由諫院將話說得駭人聽聞,覆水難收,後腳不聲不響將呂相公拉扯進來,呂范兩派各「挨一頓夸」,誰也沒立場再做文章,吃了虧只能往肚子裡咽。
這法子低調狡黠,全不似富彥國直爽銳利的做派。
皇帝問身邊的內侍:「這羅氏書坊究竟是何來頭,當真沒有朝臣做靠山?」
皇帝前幾日問過這冊子好幾回,又專門派宮人前去採買,內侍體察聖意,自然已提前準備了功課,便將羅氏書坊的事全盤托出。
尤其提到一年多以前老掌柜隱退,羅氏書坊換了少東家主事,少年人很是有些新奇手腕,叫這家書坊老樹開花,一鳴驚人。
「羅氏書坊臨近保康門,而保康門又臨近太學、國子監,聽說這位小羅掌柜素來與兩學諸生交好,同國子監直講岑介亦有往來,好像還到延國公府上吃過幾次席面。」
「長佑?」皇帝半抬起頭,若有所思。
「官家?」
皇帝沉吟片刻,並未放在心上:「長佑最是尊師重道,他承我之意多去國子監拜訪,認識的年輕人多。那羅小掌柜若同岑介相交,認得長佑也不稀奇。」
「官家明鑑,那小掌柜正是與岑直講關係深厚。前些日子那本《壬午進士學報》,據說正是國子監差遣這家羅氏書坊刊印的。官家您忘了?您當時還誇了句辦得細緻妥帖呢。」
「哦?」皇帝對那學報有些印象。
岑介又乃當世大儒,素不涉黨爭,他看準的人,品性才學一般是出不了甚麼差錯的。
皇帝心裡有底,便連帶著對羅氏書坊印象也更好了一些。
「照這麼說,果真是市井有奇才。」
內侍躬身:「恭喜官家。」
「有何可喜?」
「官家仁德治國,知人善用,吸引天下賢才匯集京師。這位羅家的小掌柜狡黠有巧思,在民間聲名鵲起之後,不也主動獻才於國子監,渴望著為國朝出力麼。」
皇帝被他說得高興:「照你這麼說,我得賞他一賞了。」
「臣與那羅小掌柜素不相識,自然不是替他請賞。天恩貴重,官家若真的要賞,怕反倒叫白衣小民誠惶誠恐。」
皇帝是個難得的好脾氣,興致被人擾了也不生氣,仔細想想,覺得是要注意分寸:「你所言有理,御史台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若我此時去賞賜一界小民,怕是要將矛頭帶去他身上,反倒是害了他。」
「日後再看吧。」皇帝笑盈盈提筆,繼續批閱起劄子,「總之這羅小掌柜在京中做事,也跑不掉。」
內侍也笑了,躬身道:「官家仁厚。」
……
「近些天官家在宮中提起你好幾次。」趙宗楠輕聲問道,「怕不怕?」
「提我?提我做什麼啊?」羅月止愣了愣,反應半晌,「因為這兩期特刊?」
「呂范兩派吵得火熱,卻被一本薄薄的民間冊子擾亂了戰局,兩方不約而同偃旗息鼓,這可不是甚麼常見的場面。」趙宗楠語氣難揣度,「富彥國之前都要被參本捅成篩子了,連帶著更沒你什麼好話,我那叔叔素來是個好奇心強的性子,自然要私下調查你的來頭。」
「我有啥來頭,我一個童子試落選的……」羅月止嘟嘟囔囔,忽然有抓住他衣袖,「壞了,官家會不會還記得這事兒。小時候殿前失儀沒治罪,長大之後不會反而要追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