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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羅家二郎君麼?」有一位老者負手站在廊前,笑著看他,「你我宜春苑一別,已有數月光景了。可還認得老夫?」
羅月止當然認得,恭恭敬敬上前行禮,口中叫:「岑先生,多日不見。我這幾個月雖未與您相見,卻總聽亂水說起您的風采,就跟昨天還見著了您似的。」
「我也總聽柯小郎君提起你。」岑介撫須而笑,「他可是對你多加誇讚啊。你那副颯颯生風的松葉圖,我可是到現在都記憶尤深!」
「先生謬讚。」羅月止笑答,其餘奉承的話便不再多說了。
岑介曾經親眼見過趙宗楠對這位商賈郎君青睞有加,如今趙宗楠還把他請到了宴席當中來,更是足以顯示親近之意。
岑介有心幫忙,不留痕跡地帶了羅月止一把,偶爾同他說幾句話,暗示他可以跟在自己身邊。
羅月止是個再通透不過的人,能遇到岑介這樣好心提攜的,自然隨之而動。有和岑介講話的賓客,但凡羅月止能叫上名字的,都會主動打招呼,禮數無不周全。
岑介不禁側目。
這位年輕商賈果真有些本領,言談舉止當真是的妥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又絲毫不顯得刻意,完全不像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可以鍛鍊出的修為。
若這樣看,便是他自己天賦卓絕,難怪趙宗楠對他有諸多不同。
羅月止全然不知岑介內心所想。按他自己的想法,這和天賦沒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基本功做到位了。
自要是羅月止能比對上的人,便都按照功課準備的來應對,在若有似無之間為賓客遞話,既不諂媚,也不拘謹,兼帶時作諧語活躍氣氛。
這樣一來,竟真的有幾個人記住了羅月止。
他們大多是身居閒職的讀書人,暗自領悟到岑介的意思,皆帶著笑意與這個萍水相逢的年輕後生說話,當真不嫌棄他是一介賈人。
羅月止就像一滴清澈的水,了無痕跡地在汪洋中隱匿其身,在原本極難融入的環境中,不動聲色撐出方寸怡然自得的天地來。
但看不慣他的人自然是有的,而且惡意還挺大。
趙宗楠的族兄,長樂郡公趙宗琦,就是個把門第出身看得極重的人。他看到岑介身邊跟著的羅月止,發現他是個極面生的客人,便隨便找了個僕從來問。
僕從背過家裡賓客的名單,自是一五一十說了。
「商賈?」趙宗琦皺緊了眉頭,竟是一臉嫌惡,「我所見過的商賈,無一例外都是些背禮越矩、重利輕義的刁民。長佑怎得把這樣的人都領進門來了?一壺好酒叫人甩進了一滴泥點子,這叫人怎么喝?」
趙宗琦是個急脾氣,當即便去找趙宗楠說這件事,埋怨他做事不合規矩,平白叫這腌臢布衣髒了自己的眼睛。
「九哥。」趙宗楠道,「羅郎君此人有趣,並非如你所言那樣污糟。」
「你就是太沒個規矩!」趙宗琦毫不買帳。
聽他語氣如此強硬,趙宗楠便不再解釋了,總之他現在解釋也無用,他這位九哥是素來不聽人勸的,便暫且作罷,任由他這位族兄嘟嘟囔囔一個勁兒地埋怨。
趙宗楠作為主人,要按照次序同賓客見禮,絕不能出現錯漏,故而到即將入席的時候,羅月止才得以見到他。
羅月止躬身行禮。趙宗楠並沒有在他身邊停留,只在擦身而過的時候,輕聲在他身邊留下四個字:「多做準備。」
羅月止不動聲色,垂目恭敬地等他離開,好似什麼都沒有聽到。
趙宗楠今日設宴邀請的都是熟悉的人,近似家宴,以舒適有趣為標準。
他這延國公府中有一大片人工開鑿的湖泊,甚至足以行船,湖中搭出一支長長的木橋,連結湖中水榭,輕紗帳幔,涼風習習,遠離喧囂。為求閒逸,宴席便特意安排在此處。
趙宗楠坐主座,岑介、趙宗琦等人坐上賓,羅月止人微言輕,自然被安置在後排。
羅月止樂得坐在後面,湖中涼風吹拂,第一個就能照拂到他,也是挺自在的。
之後的祝詞敬酒、禮樂供奉便不做多談。但羅月止總覺著有股不太友好的目光從前排投射過來,盯得他猶如針扎似的。羅月止未曾直接抬眼去尋,不過用餘光觀察,便發現趙宗楠身邊那個二十五歲上下,錦衣玉冠的貴客好似對自己頗為在意。
看穿戴便能知曉這也是位宗室。
但他看起來好像不太會隱藏情緒,兇巴巴的,那股子「我要針對你了」的氣勢半分都未隱藏,直愣愣地往羅月止臉蛋子上戳。
羅月止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他想,趙宗楠方才那句「多做準備」,估計指向的就是這位袒鋒露芒的宗室官人。
這世上的事情,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未曾過兩盞茶功夫,那位兇巴巴的宗室便直接叫起來,說舞樂看膩了,菜餚酒水也都用得差不多,這一幫子人閒聊也是無趣,不如咱們來點新鮮的。
趙宗楠便問他:「九哥想看什麼新鮮的?」
「新鮮的事,自然得出在新鮮的人身上。」趙宗琦頷首,徑直看向了羅月止,「我方才便見這宴席之上有個從未見過的新鮮面孔……羅月止,是吧?」
羅月止暗自嘆了口氣,主動從席中站出來,正對著他恭敬行禮:「保康門橋羅月止,拜見長樂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