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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楠聽這話自然悅耳,給老闆遞上半顆銀錠子,余出來的錢當作吉祥話的犒賞。老闆將錠子接過,笑容恨不得比蓮花燈還燦爛些。
趙宗楠轉身將蓮花燈柄塞到羅月止手心裡,笑盈盈地拿手裡的鯉魚燈輕輕撞了它一下,叫圓滾滾的蓮花輕輕搖晃。裡頭的燭芯受了驚嚇,光華攢動,好似平靜的池塘泛起漣漪。
他頗為幼稚地同羅月止介紹:「看,魚戲蓮花。」
羅月止知道他是故意的,卻生不起氣來,反倒忍不住跟著他一起笑。
羅月止心正飄忽著,笑意藏都藏不住,試圖轉移話題:「怎麼就官人自己出來,身邊不見倪四郎君?」
「他早有傾慕的小娘子,如此佳節自是要去同相好的風花雪月,何必跟著我。」趙宗楠答道,「也不方便。」
「官人膽子真是大,如今落了單,又碰見了我,怎不怕我將官人偷賣了去?」
「怎知不是我將月止偷賣了?」趙宗楠笑盈盈看著他。
倆人倒是誰也沒把誰賣了,人手一盞花燈,並肩於御街之上穿行。明明誰也沒明說要一起逛,卻不約而同湊成了搭子,漫無目的地觀景賞燈。
羅月止路過幾家攤子,攤位上支著架子,高高懸掛著GG燈箱,光華流轉,將買賣寫得明白動人,如此深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各色映照,宛若霓虹。
羅月止就指給趙宗楠看,說這是自己做的設計。
不遠處銅鑼聲起,雜技藝人引起陣陣歡呼。
羅月止想說話,就得努力去喊:「他們都喜歡這樣的GG。年前花大價錢請我去籌備設計,掙了好——多錢!」
羅月止湊近,在他耳邊大聲道:「等過完年,我就分給你啊!」
趙宗楠低頭,看這傻子裹著毛絨絨的大氅,耳朵和鼻尖都凍紅了,還一本正經、興致勃勃地要給自己分錢花,便沒由來地覺得心動。
他從小到大什麼時候缺過銀錢,官家賜下的珍寶在庫房堆積成小山,遍數下來也無甚新鮮。
可他此時身陷在擁擠的人流之中,耳朵里吵得要命,卻覺得身邊這人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珍貴,貴得叫人捧都捧不住,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珍藏。
「這裡太吵了!」趙宗楠俯下身,不顧甚麼森嚴的言談規矩,學他的樣子大聲道,「我們去安靜些的地方!」
過了虹橋往西走,遠離御街,人一下子就稀少了起來。
羅月止被趙宗楠領著越走越偏,大抵知道了這人打著什麼主意,卻沒什麼心思反抗。心猿意馬的倆人躲進巷子裡,耳朵清靜下來,反而覺得不適應。
「剛從亮堂的地方走出來,我眼前都看不清東西。」羅月止想擋一擋心跳聲,便率先開口說話。
趙宗楠沒回話,將他抱進懷裡。
「還有多少天?」趙宗楠輕聲問。
羅月止半抬著頭,看不清夜色,只能借燈籠分辨出一小片極其細碎的雪花。他將手搭在趙宗楠背後的毛氅上,摸到絨毛上一層涼涼的、半融化的雪珠。
「還有三十多天呢。」
趙宗楠聲音有點悶:「我不想等了。」
羅月止心口熱得厲害,手心裡的雪珠化成水:「我們約好的,你怎麼不守規矩。」
「我想同你在一起,這事本來就不守規矩。破一次規矩是破,幹嘛還要怕第二次。」
這是徹底不想講道理了。
羅月止哭笑不得,心裡的枷鎖搖搖欲墜。
同趙宗楠約定半年之期,說是要讓他好好考慮清楚,不可意氣用事,自毀前程。其實這只是一部分緣由,更重要的一件事,羅月止未曾同趙宗楠明說——
他要給自己找一條退路。
或者說不是為羅月止自己,而是為羅家找一條退路。
凡事都要做好萬全準備,預備迎接最壞的結果。這是羅月止的人生信條,也是他敢賭的前提。
他偷偷在蔡州預備不動產,將投資轉移出京,交給信任的親族打理,就是在為羅家尋求後路。
倘若日後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自己沒甚麼要緊,卻必須保證羅邦賢、李春秋和羅斯年有去處可容身,下半生有人可託付。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因為追求自己的小情小愛而倍感愧疚,輾轉反側,以至於進退維谷,到頭來誰都對不起。
羅月止規劃要用半年時間來完成這件事,如今時限未到,籌備卻已然做得差不多。
「我……」羅月止聲音有些乾澀。
比起趙宗楠的坦率赤誠,他諸多猜忌,百般籌算,實在稱不上不磊落。
羅月止嘆了口氣,心跳如擂鼓。
「那就違約吧。」
趙宗楠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羅月止說出這句話,登時覺得全身上下一陣輕鬆。他腦筋直往奇怪的地方轉,突然高興起來,得意洋洋道:「幸虧當時沒約定違約金,不然我肯定捨不得鬆口。」
趙宗楠鬆開手臂,神色愣怔與他對視。
此時已過一更,夜色正慢慢走到最深沉的時候。所幸鯉魚燈與蓮花燈盡職盡責的發著光,好歹能在黑黢黢的雪夜裡照亮倆人的模樣。
羅月止沒見過他這呆樣子,觀賞得興致盎然,自己反倒不緊張了:「官人嚇傻啦。」
「我是覺得太容易了些……不,該是不容易……」趙宗楠失笑,「怪事情,我腦筋要轉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