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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厚稱是。

    「來之前公爺特地囑咐說了,叫我得了什麼好東西可不能自己藏著,京城路遠,怕他瞧不到。」羅月止腮邊笑出一隻酒窩,年紀又輕,便顯得頗為天真和善。

    「尋幾根麻繩子來,將這茶葉掛在廳前吧。興許掛得遠些,想必就能叫京中的貴人看得清楚。」

    阿厚沒聽懂,心想羅官人難不成是吃茶吃醉了,隔著數百餘里,掛再高也看不見啊?

    誰知孫主簿一聽這話,臉色登時就變了,連忙去阻攔:「羅官人使不得……」

    羅月止這舉動是有典故的。

    《後漢書》曾記載南陽太守拒絕賄賂,又不願明言,便將所送的鮮魚懸於庭下,表達婉拒之意。西晉山濤身為吏部尚書,受到絲綢賄賂,同樣「懸之樑上而不用也」,到朝廷清查貪官污吏的時候,唯獨他清白如舊。

    孫主簿是個讀書人,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羞愧不已,這才連忙阻攔。

    羅月止也沒有為難他,溫聲將他勸退了,臨走還送了他幾本薄薄的冊子:「與主簿一見如故,這幾本文字雖不值個幾錢,卻好歹是份心意,請主簿與官長莫要嫌棄。」

    孫主簿臉色變換多時,將書本接過,拜謝而退。  

    阿厚看得迷糊,又隱隱覺得方才好像目睹了頂頂厲害的一幕,待主簿走遠,趕緊問求羅月止解惑。

    「這禮不是他要送的,是壽州官員借他之手來試探與我,看看我這個莫名其妙的南巡官究竟是什麼來頭。」羅月止靠在椅子裡,語氣平淡。

    「你莫看這黃芽乃是幾片樹葉子,浴堂子裡品質一般的黃芽茶還要賣到百文錢一盞,更何況這滿箱的黃芽茶片?一兩黃芽一兩金,十斤重的黃芽,你算算得多少錢,豈是一個小小主簿隨手便能送出來的。」

    阿厚悶頭算了算,瞪大眼睛「嚯」了一聲。

    「他們看我是個進納出身,便輕視於我,我若就這麼隨便收了,要麼當真是個貪財好物的俗賈子,要麼是個不通世故的缺心眼兒。」

    羅月止嘆了口氣,笑道:「被人當個小玩意兒糊弄了呀。」

    還沒怎麼著,阿厚卻聽得緊張起來:「那官人該如何是好?」

    羅月止眨眨眼:「我不是回敬過了?」

    阿厚懷疑:「就那幾張紙?能好使麼?」

    羅月止笑而不答。

    這「幾張紙」好不好使,結果很快就顯而易見了。幾個時辰後,羅月止一行人落腳的館驛又有官員登門,這次來的並非主簿,而是壽州二把手,身著青袍的正六品通判。  

    從來都是京官大三級,通判對著羅月止拜下:「有幸得見天子字帖,實乃榮幸,提舉校勘一路舟車勞頓,照顧不周,還請過府入宴。」

    羅月止口中說著「不敢」,起身去扶人,偷偷給了阿厚一個眼神。輕飄飄的紙張自然無用,可若是國子監審核授權,羅氏書坊負責出版的天子飛白字帖,卻是管用得很。

    羅月止在壽州休整了三日。

    在此期間,他終於體會到了當世官場中的應酬究竟是何種模樣。

    京中的官員在天子腳下謹小慎微,地方上卻是天高皇帝遠。金樽玉釀,官妓滿席,醉生夢死,臉色酡紅的官員扯散了衣襟,喝得暢快,倒在席間猶如斜瓠爛瓜,七扭八歪,皆做昏昏醉語。

    和地方上的奢靡歡宴相比,那日他於歐陽永叔十餘人,在富彥國府上飲酒數百杯而醉,醉而賦詩的場景,簡直稱得上是簡陋——簡陋中的簡陋。

    這還是一年前官家已經下令將壽州的貪官污吏肅清之後的結果。

    羅月止聞著滿殿中的酒氣與脂粉味兒沉默不語,酒案上的陳釀喝過兩盞,便再也喝不下去了。

    逗留壽州的最後一日,羅月止參照著周鴛鴛給的地址,偷偷去到了壽春縣,霍山腳下的周家村。  

    早年間有四百餘戶茶農的周家村,如今已然凋敝了,所剩門戶十餘其一。

    那片周鴛鴛口中的亂葬崗,如今已然覆蓋一層新綠,村民們的屍身化進泥土,被山草無憂無慮地遮蔽了個完全。

    崗前土地之上有一碟新鮮的炊餅,瓷香爐中點著一支瘦長線香。

    想來是放眼望去,已然分不出誰是誰的墳塋,便由遺民一同祭拜了。

    村長聽說羅月止是周鴛鴛的朋友,睜大了渾濁的眼睛,忙將他接到家中款待,村中剩下的鄰居聞信而來,圍近他身邊,都在問周家小娘子如今過得好是不好。

    「她是很好的,只是記掛鄉親鄰里,這次特意托我探望。」羅月止坐在竹編的矮凳上,喝著山間溪澗打上來的清水,嗅到一股泥土和柴火粗劣卻新鮮的味道。

    他問道:「土地茶田可曾歸還?今年收成可還好?」

    村民面面相覷,半晌之後,村長才笑著回答:「都好、都好……不必她惦記,她拼著性命去告了御狀,這份情誼都不知道怎麼去還……」

    任誰也能看出其難色。羅月止細細問了許久,村人方才說了實話。

    朝廷下了好幾位欽差來壽州,殺了領頭的匪子,斬了貪官污吏,換了一批新的官老爺過來,土地與茶田歸還了,壽春縣十里八鄉的村民都能繼續耕種。

    但算在壽春各村的稅頭,卻仍舊是那麼多。

    當朝稅有定法,為防止地方貪墨,各州各縣的稅收都是交到京城登記在冊,牢牢固定下的,輕易變動不得,交上去的稅分文不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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