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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楠攬著他清瘦的脊背,心裡想著。因為這一點緣故,回京後沒有第一時間來找他這件事,便就此放過吧。
羅月止:「你知道我回來啦?」
「自昨日船舶入港便知道了。」趙宗楠問道,「可是從國子監來的?復命還算順利?」
「順利。」羅月止便笑嘻嘻地將此行的故事說給他聽。他下意識只撿了有趣的、高興的來講,那些會讓人感到痛苦的故事,便暫且隱下不提。
待到講述得差不多,已然日近黃昏。
兩人在界身巷一同用過了晚飯。
延國公當真覺得自家羅郎君出去一趟餓瘦了,給他夾菜的玉箸就沒停過,晚上睡前還差人給煮了銀耳羹,硬哄著他又喝了小半碗。
他連哄帶騙,羅月止根本拒絕不了,結果就是撐得昏昏欲睡。
倆人小別重逢,羅月止本想再同他多說幾句話的,可肚子裡暖洋洋的,枕著熟悉的苦蕎藥枕,嗅著熟悉的帳中香,實在是太過安逸,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便縮在他懷裡沉沉睡了過去。
兩人抵足而眠,竟一覺睡到了翌日午時。
趙宗楠什麼時候貪睡到這個點兒?倪四都嚇了一跳,也不敢進去瞅,直到自家主君先從寢房中出來,叫了浴桶伺候,界身巷別院裡的僕使們方才放下心來。
幾日之後,朝廷的又一批賞賜發放下來了。
這次送來的,乃是一批品質優良的補藥,以及一車的米麵酒水,都是內侍與禁軍吭哧吭哧推到羅月止家門口的。
……這場面實在是太樸素了,比福州那情形相差太多,就跟逢年過節串親戚似的!
還是經過趙宗楠解釋,羅月止方才知道,如今國朝尚行節儉,就算是新年饗宴、相公重臣,也基本不會獲得金銀玉器、綢緞綾羅作為賞賜。
官家最愛送的乃是文房用具、人參鹿茸、米麵酒水,亦或符合節令的鮮花絹花,桃符木劍……
貴重的沒有多少,就是貼心的零零碎碎最多。
羅月止心道:這皇帝當得忒省錢。
這次回京,他有了個官身,終於找到機會上交請帖登門拜訪富弼。
這次歐陽永叔沒在,沒人樂意喝大酒,倆人好好聊了會兒天。
茶過三巡,羅月止忍不住把這事兒吐槽給富彥國來聽。
富彥國聽完竟深以為然,大笑道:「羅郎君初入官場,故而覺得稀奇,以後便習慣了。在京做官,可沒有旁人想得那樣富貴。」
這話說得其實有理。趙宗楠曾經同羅月止講過,不說別人,就說歐陽修,他做了好幾年京官,如今已經坐到了知諫院的位置,但沒有分到官邸,仍舊買不起房子。
早些年租在擁擠的街衢之中,夏日家中還有積水,髒污難除,只是近年才好了些。
甚至很多一品相公都是在京中租房子居住的。
羅月止這樣在東京有房產的納捐官,日子其實早比許多朝廷大員過得舒服太多。
皇帝對此也沒什麼輒。官家自己兜里也沒有太多錢,連擴建皇宮都得看百姓臉色,保證宗室有地方住已經不錯了,給京城官員發房子是指定發不起的。
富彥國既曾出使遼國,想來是個頂頂能言的人,借著這個話題,慢條斯理地講起了故事。
「國朝自太祖時便篤行勤儉。
彼時永寧公主曾衣貼繡鋪翠襦入宮,其襦以翠鳥羽毛為飾,珍貴無匹。太祖見了這身衣裳,當時就說不允許她再穿。
他告誡公主,若有宗親效其穿著,廣集翠羽,必將導致濫殺成風,傷生浸廣。她生長富貴,當念惜福,不可造此惡業之端。這話說得嚴厲,只叫公主慚愧而退。」
富弼突然提起這樣一則典故,似乎不僅想說歷任官家勤儉之心。
羅月止放下手中的酒盞,坐正了身體:「我兒時為考童子試,經年讀書,有些道理直到現在也沒有忘記。似是曾在《後漢書》中讀到過這樣一段話……」
「宮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宮中好廣眉,由方且半額;宮中好大袖,四方至匹帛。」
羅月止看著面前的富彥國,笑得很是謙遜:「上有所好,下必相效,其後便有商人逐利,展轉販易,恐勞民傷財。而您面前坐著的這個人,正是專門靠追風逐尚、廣而告之的生意賺錢發家的……」
「我知道,許多朝臣都曾上書說過我的不是,我動身離開汴京的時候是這樣,我回來的這幾天更是如此。」
「他們說我在民間呼風喚雨,威風得很,說如今百姓見了GG紙,聞聲而動,惟命是聽,便如同見了官府的告令一般。如今官家只給賞賜,卻不給晉升,便是顧及這些話語的緣故。您方才看似在講太祖舊事,實則在警誡於我呢。」
富彥國似乎對他的聰慧頗為滿意,親手挽袖給他斟了盞酒,又道:「世間清風本無罪,要看它能吹動起的是沙礫還是草種;刀斧弓箭亦清白,要看執柄者用之以犯禁還是護國。」
羅月止問他:「照富公來看,何為草種,何為沙礫?」
富彥國不動聲色,只是對他說:「我自知曉羅郎君忠君愛國之心。如今說話為時尚早,契機已近,到時候羅郎君自會明白。」
「若近日得了空閒,可以去歐陽司諫府上走動走動。」富彥國笑道,「此人牙尖嘴利,偏又好哄得很,你多同他喝幾場酒,他自然就同你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