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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月止愣了一下,在心裡默算:「應已是八年前的舊事了。」
趙宗楠聽到這話,突然微笑起來,繼續詢問道:「月止郎君對當日情形可還有印象?」
羅月止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問,心道我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屁孩面見官家,嚇死還來不及,哪兒有閒心四處觀察。
再加上墜河後二十多年現代記憶回潮,兩段人生左右互搏,沒發瘋就不錯了,能記得啥?
他雖腹誹,卻還是絞盡腦汁、盡心盡力想著,竟真在深深埋藏的記憶中挖出些模糊畫面。
「我只記得官家高坐明堂之上,叫我當場作詩。我嚇壞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像官家身邊有位小童,看出我心態失衡,便幫我說了幾句話,請官家賜筆墨下來,讓我把詩寫在紙上。」
「對,我想起來了,若說細緻情形,我便只記得這麼一處。」羅月止搖頭苦笑,「可惜有負他一片善心。我當時已是魂不守舍,實在難以下筆。在御前站了近半個時辰,哆哆嗦嗦,恨不得把自己名字都忘了。」
「哦?還有這麼一支插曲。」趙宗楠溫言追問,「你可知那位小童是何人?」
「能是何人?官家身邊的小黃門吧……」羅月止隨口答道。
黃門即為天子內侍,說白了就是小太監。
羅月止自覺答得沒問題——要麼還能是誰?宮裡的男人除了官家,不都該是淨過身的麼。
趙宗楠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小黃門啊。」
羅月止聽他語氣頗為微妙,正欲發問,倪四卻帶著茶坊夥計回來了。各色果子茶飲接連而上,應接不暇,每一道都精緻罕見,如同琳琅翠玉,琉璃珍珠。
羅月止就算在公元兩千多年的時候,也極少見這樣精緻的茶點、飲品與杯盞器具。
封建王朝雖整體經濟發展遠不如千年之後,但奉行「與天下黎民共養士大夫」的國策,京城豪紳與士大夫的日常用度,絕非千年之後尋常民眾可以想像的。
就問誰家吃個下午茶、到外面涮個火鍋擼個串,盛菜的鍋碗瓢盆是用金銀玉石製作的?
有錢燒的?
但在北宋都城,七十二家酒樓正店、各家品格出眾的茶坊,甚至名動京城的頂級青樓,所用的器具全都是純銀起步,上不封頂,恨不得拿和氏璧給客人雕個筷託兒出來!
羅月止偶爾都在想,真是有錢沒處花,這種飯吃多了難道不會金屬中毒嗎?
趙宗楠看他不動,竟然親手執箸給他夾了塊點心。
站在一旁伺候的倪四免不得驚訝,趕忙清咳幾聲讓羅月止回神。
羅月止反應過來自然也嚇了一跳,趕忙道謝。他沒想到趙宗楠突然有這樣躬身禮下的舉動,當即進退兩難,這塊糕點也不知道該吃不該吃,只能把它放下了。
趙宗楠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問道:「月止郎君,和我在一起可是覺得不自在?」
羅月止趕緊搖頭,就算坐著也抬手抱禮:「趙大官人說得哪裡話……」
「你和王仲輔等郎君交往的時候也會這樣嗎?」趙宗楠把手中的玉箸擱下了,「動不動就要躬身行禮,點心也不知道吃?」
倪四對趙宗楠的語氣舉止再熟悉不過,一聽便知道主子已想發難,連忙給羅月止使眼色,讓他想好了再說話!
羅月止縱然平常再怎麼巧舌如簧,這番話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頂著倪四各種眼神卻毫無辦法,只得啊吧啊吧囁喏無語。
「月止郎君既然不解我心,我便再同郎君好好說一遍……」趙宗楠坐得端正,凝視羅月止。
「我雖有幸生於天家,但同宗室兄弟並不相親,身邊可堪交往的好友歷歷可數,雖不至青燈古佛相伴,但門庭冷落、深居淺出、形影相弔已是經年常事。」
「可我近日偶識月止郎君,只覺得傾蓋如故。在界身巷聽君一席話,每個字都說在我心上,更是連著好幾天都心情爽快。」
「我今日專程向王郎君打聽月止的行蹤,就是想借佳節休沐,與郎君多說幾句話,多聊一會兒天,慰藉多年舉目無親之孤苦。」
「可若是郎君依舊視我如王侯貴胄,待我如萍水生人,未免將我這份心意看得太輕、太低了。」
倪四震驚,被自家主子整的渾身起激靈。
他雖知道趙宗楠近日一反常態,心情格外好,卻沒想到他當真把這萍水相逢的白衣賈子看得這麼重!
還把自己說得這樣可憐,像顆孤苦無依的小綠葉菜。
這番話中的誠懇,似已經遠遠超過倪四之前的預期。
……也遠遠超過羅月止的預期了!
羅月止忍不住臉色漲紅,被趙宗楠這番話哄得頭昏眼花,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正在滿眼冒金星之際,趙宗楠卻突然「撲哧」笑出了聲。
只見那宗室美人微微歪著頭,一雙桃花眼充盈著戲謔笑意:」這番話,比起月止郎君當初金明池一番深情剖白如何?」
羅月止:……
羅月止臉蛋子上的血登時涼了下來。覺得自己都快得心臟病了。
他忍不住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聲音像嘆息一樣:「官人這一番話起起落落,笑談間可真是足以拿捏人心。」
趙宗楠計謀得逞,不禁莞爾,低頭飲茶,看起來心情頗佳:「雖著意浮誇玩笑,但也有三成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