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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蒂花》從頭到尾都隱去了秋月影和周鴛鴛的真名,也並沒有直說和《尋仙記》中的人物有什麼關係,把真事托意於仙葩玉女的奇幻故事之中。
但有心的人自然能從中覺出熟悉的影子,一傳十十傳百,都能從虛構故事中隱隱約約找出原型來。
秋月影乃是小有名氣的樂伎,她偶爾來柳井巷茶坊教習自己的新認下的寶貝徒弟,兩位美人或攜手登二樓撥弦,或端坐在柳下矮台中彈琴,雙花並蒂,美不勝收,柳井巷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茶坊預約的花箋已經從十幾貫錢炒到了二三十貫,價格翻了一倍不止。可以說是一夜之間名動京城!
斗轉星移已是個把月時間。
羅月止經由錢員外和邱十五的幫助,已經逐漸接了幾單GG生意。
生意有大有小,有訂購宣傳頁的,也有需要羅月止診斷生意、在原有品牌基礎上加以改進的。書坊進項逐漸增加,庫中銀錢也在逐漸增長。
但羅月止最牽掛的還是茶坊這一單,他心中隱有所感,這單生意會做得尤為成功,甚至是自己想像不到的成功。
羅月止既要照看書坊生意,又要照看GG生意,家裡照顧羅邦賢也需要他搭把手。
他焦頭爛額,整日忙得像個陀螺一樣,夜夜沾枕頭就睡,跟累昏過去似的。
後來實在是扛不住了,羅月止終於想起請牙人給介紹了一個小廝,至少能放在家裡當個幫手。
這孩子名叫王場,十五歲上下,濃眉大眼看上去很老實,就是說話有點結巴,好多人家因為這個原因都不願意要他。
但羅月止看他卻覺得頗有幾分眼緣。
羅月止問過李春秋的意思。李春秋覺得,總之就是讓小孩在家裡幫忙,做些青蘿幹不了的苦力活,又不是要帶出去見客人的。他為人老實勤懇就成了,結巴就結巴,不是什麼要緊事。
羅月止也覺得可以,就和牙人簽下契約把王場帶回了家,僱傭他五年時間,五年後任由去留。
王場沉默寡言,不會說好話,也不會奉承主家,但做事是真利索,為人看著也踏實。
羅月止一下子輕鬆了許多,終於能放下心來好好睡一覺。
……結果一做夢就夢到了趙宗楠。
夢很淺,做會兒就醒了。
羅月止注視著黑暗發呆。
想來他們已有一個月時間未見了。
羅月止記得蒲夫人的生辰就在五月末,也不知道生辰宴辦得怎麼樣,那份羊毛氈的禮物她喜不喜歡,會不會高興地拉著趙宗楠,同這個最小的兒子多說幾句話。
趙宗楠祝壽的時候會說點什麼?
他那巧舌如簧的程度不比羅月止差多少,肯定能把蒲夫人哄得高高興興的。
趙宗楠會不會親自把禮物送到蒲夫人手裡?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羅月止昏昏欲睡。
夜裡有些涼,他抱著被子把自己裹成個捲兒,安安靜靜地想:趙宗楠送禮物的時候,會不會稍微想起他?
……
十日前,趙宗楠從母親的壽宴上退席已是深夜,被安排在郇國公府偏院休息。
他吃酒吃得多了點,背著手靜靜站在院子裡醒神,滿目熏然,在燈籠微弱光芒的照耀下俊朗依舊,如同玉山染紅霞。
倪四在他身邊伺候著,安靜不說話。
「母親說一套生肖毛氈里,她最喜歡那隻回身銜尾的小狗。」趙宗楠突然道。
他聲音不大,只能在寂靜深夜中聽得清。「她說那是她的屬相,也是我的。」
倪四沉默半晌:「夫人一直惦記著官人呢。」
「我自然知道。可我只能讓她惦記著,多來探望她都做不到。」趙宗楠說話帶著氣音,好像是輕輕笑了一下,「是我枉為人子……」
倪四低頭:「不是官人的錯。」
趙宗楠輕聲問:「那是誰的錯,是叔父的錯嗎?」
倪四心中咯噔一聲,不敢接話。趙宗楠字裡行間有怨氣,是絕不該有的怨氣。這份突然表露出的情緒倪四接不住,故而只能假裝聽不出。
「母親說,那隻拼命想咬自己尾巴的蠢狗很像、很像我兒時模樣……她說的不對,那狗子傻得透頂,同我分毫不像。」趙宗楠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倪四要去扶,被他拒絕了。
「你說他是怎麼氈的?別的生肖都那麼伶俐,就這隻狗子,蠢得這麼厲害。」趙宗楠好像真的醉了,喃喃道,「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他覺得我蠢?」
倪四實話實說:「羅郎君並不知曉官人生辰,自然不是有意為之。那小狗天真無邪,栩栩如生,更不是像有意做丑玩笑。」
「你……你被他騙了。」趙宗楠突然笑了起來,醉眼薰薰,籠雲罩霧,叫人看不清楚,「他才不是什麼老實人,看著斯斯文文,其實心眼比誰都要多……」
趙宗楠語氣飄得厲害,好似已神遊至數十里之外:「他……」
倪四還是上前扶住他手肘,提醒道:「官人,夜深了,還是早些休息。」
趙宗楠勉強被倪四喚回了神。
他捏著自己的雙目之間的晴明穴,很快把情緒收了回去,不再為難下人,被倪四攙扶著回房。方才未盡的話,到底也沒有說完。
倪四伺候趙宗楠入塌,吹滅房中的燭火。趙宗楠似乎終於醒了酒,在黑暗中吩咐:「不勝酒力,胡說八道了。方才的話莫要叫旁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