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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員外還是氣哼哼地走了。走之前他同羅家父子說好,羅月止這孩子,從明天開始就借調給錢員外使了,需得盡心盡力給錢員外幫忙,十日之後自會歸還。
羅邦賢喝了口茶水順順氣,半晌後道:「我近日心裡壓著氣,總覺得憋悶非常,又不敢同你娘親發牢騷。錢員外這老東西送上門來,與他爭鋒一通,胸口卻是輕快了不少。」
羅月止失笑:「您二位交鋒不怕,卻把兒子牽扯進去了。」
「阿止莫擔憂。你不知道,那錢員外說話素來難聽,人卻不是壞人,從不記仇的。你若真的……唉,你若真的有從商之心,此番可與他好好學習,有什麼困難的、受委屈的,便回來同我講,我去替你做主。」
羅邦賢又接著說:「他若給你銀錢,你便收著,從商者,在這種事情上絕不能主動推利,會被人瞧不起。」羅邦賢又喝口茶:「再者說,天下之大,哪有免費使喚別人兒子的道理。」
羅月止忍俊不禁,笑眯眯應下了。
第二天一早,羅月止便收拾整齊,獨自前往相國寺東大街。相國寺不僅是市民燒香祈福的禮佛之所,每月還有五次開放日,使成千上萬的民眾在其中擺攤交易,飲食、書畫、筆墨、玉器、弓劍、玩具、禽鳥……無類不包,熱鬧程度堪比現代的超大型廟會。
相國寺向來是人流充盈之所,故而寺外東大街也聚集了眾多坐商,幞頭、腰帶、書籍、冠朵等貨品齊全,錢員外的畫店也就開在這裡。
羅月止走在街上,一下子就找到了目的地。
不是因為他眼神好,實在是錢員外這畫店實在是太顯眼了。在一眾漆木牌匾中間,唯獨錢員外的畫店匾額金碧輝煌,框鑲五色珠,字裹薄黃金,「老錢畫店」四個大字,洋洋灑灑,在朝陽之下猶如明鏡反射著奢華的金光。
往裡一看更是了不得,朱梁玉宇,雲霞翠軒,之前羅月止還以為錢員外說「耗盡千金」是誇張,沒想到是句白描!
這麼豪奢的裝潢,沒有千金那的確是添置不下來的!
羅月止瞠目結舌,在門前站了半天差點沒敢進去。
還是錢員外特地囑咐過畫店夥計阿厚,今天有客人要登門,阿厚見羅月止形貌,趕快迎出來:「可是保康門橋羅郎君?東家在後院呢,就等您來了。」
羅月止這才回過神往裡走,同夥計笑道:「這位小哥,你們東家手筆忒大了,可叫我嚇了一跳。」
「東家有錢,出手闊綽得很。」阿厚向上一指,「聽說光著店裡懸掛的繁花帷幔,都是奇珍的珀斯貨,從廣州千里迢迢運過來的,耗費近千貫呢!」
「這樣奢豪,進店子裡的人可是生怕把東西碰壞了。」羅月止自語。
「害……」阿厚搖搖頭,隨口接話,「甭說是客人,可是先把我們害慘了。咱都是粗人,打掃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撣灰的時候將那帷幔撣抽了絲,都得叫東家好一頓訓斥的。」
說罷突然想起羅月止是東家的座上賓,趕緊拱手:「誒呦羅郎君,小的該死,隨口便在這兒胡言亂語。郎君高抬貴手,可千萬別叫東家知道我在背後說著些閒話。」
「看來錢員外治家甚嚴。」羅月止沖他笑,「小哥別緊張,我嘴嚴實得很,從不愛亂傳話的。」
阿厚這才放心下來,看羅月止這樣親切喜人,不由產生了最初的幾分好感。
羅月止後來問他許多件事,但凡阿厚知道的,便對羅月止知無不言。
畫店鋪面大,後院也尤為寬闊,錢員外正坐在庭院池中的小亭中喝茶,手邊點著氣味濃重的薰香。
許是新茶滾燙,又或是錢員外身厚體虛,他鼻尖上已經細細密密出了一層汗。錢員外看羅月止來了,便叫侍奉的茶水小廝給羅月止添茶,嘴中和他埋怨道:
「我雖醉心書畫筆墨,卻真真是品不來這茶水的味道,無論什麼價值千金的茶水,在我口中都是一股樹葉子味兒,全然不知道有什麼好喝的。」
羅月止笑道:「錢叔父,實不相瞞,我卻也品不出什麼茶道來。」
錢員外哈哈大笑,稱讚他坦率。
錢員外問他:「你看過我的店了,覺得怎麼樣?」
羅月止低頭飲了口茶水,對他說:「錢叔父莫急。待我熟悉熟悉環境,四處走走看看,明日再給您詳細說一說。」
錢員外嗐了一聲:「我就隨口問問,也不是非要明日。我既與你父親打了賭,便把這店任由你施為,十日還長,你可慢慢來!」說罷又低頭嘬了口茶水,手上撐開一柄摺扇,給自己呼呼扇風。
羅月止眼尖,見到扇面上的字畫,隱約一片淡色淋漓,和錢員外奼紫嫣紅的店鋪子截然不同,不禁頗為好奇:「錢叔父的畫扇看著精緻,可否借侄兒瞧瞧?」
「這哪兒有什麼不成的。」錢員外爽快將扇子遞給他。
羅月止捧過畫扇,但見這扇子湘妃竹做骨,扇面灑素銀,上頭畫的是一片淡色古松,枝幹虬結,松葉粼粼,筆力端厚,君子瀟瀟,已見名家風度。
翻過去另一面,是唐時李太白的《夏日山中》:懶搖白羽巾,裸袒清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
這首詩講得是夏日山中炎熱,士子松下驅暑的瀟灑自在風貌。摺扇本就是用來祛暑扇風,扇面上提這首詩,實在是很有生活情致,趣味盎然,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