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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夢菱聽得暈暈乎乎,乖巧地問話。
羅月止未曾明說,用手指給蒲夢菱比劃了個數字。
蒲夢菱訝然:「辛辛苦苦做了這許多年,豈不是把錢便全填進無底洞裡去了……」
「這就是我方才同蒲娘子所說的,沒有必要。」羅月止溫聲道。
「對於尋常刻坊來說,掏空家底去造這麼一套活字,遠不如繼續使用雕版來得實惠。既然不追求時效,雕刻速度慢些就慢些,又有甚麼所謂呢?
就連蘄州最早的那一套活字,聽說早已被畢昇郎君的子侄們收藏起來,並沒有在商刻作坊中使用了。」
畢昇去世後,其印為其群從所得,各自保藏。這是沈括書中的記載。
羅月止派去蘄州尋其後人的信使尚未傳回話來,但想必大抵也是如此的發展,不然當世怎會全不見活版印字的水花兒?
「既然如此,羅郎君一擲千金去做活字又是何苦?難道就是為了方便刊印《妝品月刊》?」
蒲夢菱有些忐忑,甚至感覺到一些微妙的業績壓力。她覺得羅月止這錢花得實在虧,憑藉自己的本事,不知哪輩子才能幫他將這一大筆銀錢賺回來……
「蒲娘子放心,我自然虧不得。此類研發創新的風險,當然要找棵擎天大樹來一起承擔著。」
不然他為何急著去國子監跑關係呢?
為商者重利,而為官者重名,開創活版印刷興許不符合商賈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卻扎紮實實是個不小的政績。
羅月止藉由活字與國子監同氣連枝,今後的好處只會取之不竭。
羅月止有心幫她,便立地開起了傳授經驗的道場,將自己做事前的規劃思路一點點講給她聽。
尋常閨閣女兒,不過學些記帳管帳的本領,論起商務經營之道來,那真真是乾淨透亮的白紙一張。
在羅月止事無巨細的教導之下,蒲夢菱才意識到她之前在磁州哪叫做生意,實則是小孩子的玩笑。
若真想掙錢,便該像這位羅郎君似的,運籌帷幄,將所有事都考慮周全,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一顆銅板都休想漏了過去。
蒲夢菱就如同一隻剛剛開用的狼毫筆陷進了墨水池,咕嘟咕嘟吸起滿腹的墨汁子,悄然無息之間打通了任督二脈,往奇異的方向偏轉而去。
在場兩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卻誰都沒能意識到。
阿虎不多時便帶著一沓紙張過來復命,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子,咧著嘴直笑:「少東家,真是快!」
羅月止直想笑罵一句你說誰快呢。當著女兒家的面卻不好吐槽。
他接過那一沓新鮮出爐的紙張,分給了趙宗楠和蒲夢菱一起看。
書坊此番試印的是《論語·學而》。
選這篇文章試印,是有些特殊考慮的。
一方面,讀書識字的人對此篇文章最為熟悉,能驗證出最快的檢字速度來;另一方面,《學而》這篇共四百多個字,卻到了足足二十九個「子」字,最能測試出單字多次重複的情況下,活字塊是否足夠循環使用。
「這篇文章他們都背過,檢字的速度快極了,排完一整篇字,不過喝口茶的功夫。」阿虎笑得合不攏嘴,這才領悟到羅月止堅持做活字的緣由,「若叫雕版師傅囫圇個去刻,最快也得刻上一整天呢!」
膠泥字不比整塊木雕,吃墨的力度輕些,夥計們如今掌握不好分寸,字跡稍顯淺淡,但整體而言,是整齊堪看的。
作為第一次試印,已是足以振奮人心的成功。
蒲夢菱此番沉浸式體驗書坊掌柜的視角,喜上眉梢,臉頰泛起桃花紅,瞧著比羅月止都興奮。
羅月止笑著拍拍阿虎的手臂:「做得好!今晚請來加班的兄弟們好好吃一頓酒,少東家來請客。」
阿虎朗聲應下,轉身去通知大家好消息。
「今日同郎君來這一趟所增長的見識,比我在後院裡深居十年加起來都要多。」蒲夢菱頓生感慨,輕聲道,「我被父母送上京來,原以為更是重重困鎖不得喘息,卻沒想到遇見了羅郎君,方覺天地闊大。人說禍兮福所依,果真是金玉之言。」
「蒲娘子謬讚。」羅月止道,「若不是蒲娘子能憑藉才學將《妝品月刊》支撐起來,我也不會下定決心做這樣的嘗試。」
這話是很順耳的,蒲夢菱聽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當夜入寢的時候都還在偷偷傻笑。
「小黛。」蒲夢菱輕聲叫侍女的名字,「出來一趟我更是覺得,怎麼都比困在家裡要好。」
小黛幫她解下床邊的紗帳,同樣輕聲回答:「姑娘,禍從口出,在郇國公府上,可千萬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到頭來……雕樑畫棟的國公府,反倒不如書坊里自在。」蒲夢菱輕輕拽住小黛的衣袖,「小黛,你覺得羅郎君是個怎麼樣的人?」
小黛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覺得和尋常衙內官人們都不太一樣。」
「我也覺得。」蒲夢菱微微發怔,「看著他,就覺得和旁人都不太一樣,溫和,聰明,做事樣樣妥帖……」
屋裡頭只留了盞小燈,昏暗的燈火透過薄紗,映照著蒲夢菱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與趙宗楠足有八分相像。
小黛依稀覺出些難言的苗頭來,又一次輕聲提醒她:「姑娘快些歇息吧,莫要再胡思亂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