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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釘注視他們背影,突然問王仲輔:「這宗室子弟,可是長得還像模像樣的?」
王仲輔道:「那是自然。聽聞蒲夫人霞姿月韻,而小輩當中,尤為趙大官人最得母親風采,自是天人之姿,當世俊才。」
「那你說月止那樣子,會不會……」何釘話只說到一半。
王仲輔聽懂他未盡之言,震驚地睜圓了眼睛:「不、不會吧……」
「怎麼不會?傲嬌書生,你捫心自問一下子,若你是個斷袖,這位趙大官人每天頂著張俊臉在你眼前晃悠,你不多看兩眼?你想想月止方才那樣子,魂不守舍,都快原地飛升了。」
「若我是個斷……你什麼毛病!」王仲輔臉色通紅,「你才斷袖!」
「什麼斷袖?」柯亂水抬頭問,「你們在聊什麼呢?月止被那位宗室帶走了,咱們接下來怎麼辦?要各回各家嗎?」
「誰說要回家。咱也吃茶去。」王仲輔上前幾步跟柯亂水一起走,路過何釘的時候狠狠白了他一眼,「叫何釘請客。讓他信口胡謅,就該給我賠罪壓壓驚。」
「你這傲嬌書生可是不講道理。」何釘笑道,「我又怎麼招惹你了?」
「你就說請不請。」
「誰說不請。你說去哪家。」
第33章 還施彼身
趙宗楠帶著羅月止離開大相國寺後,乘馬車向南走,大約一柱香時間,叫馬車停到狀元樓附近的一家大茶坊門前。
宋人對茶之一道的熱愛是不論貧富和階級的,上到皇親國戚,下到布衣黔首,就沒有不喝茶的。
光賣茶一門營生就能細分出三六九等來。
拿大壺熟茶走街串巷,幾文錢賣一碗茶,這樣的茶販子,時人謂之「提瓶人」,是門檻最低的買賣。
生意再大點,就是街角支起的涼棚,鋪幾張竹蓆胡床,點一爐炭火煮茶,便可坐地營業。
更規整一點,還有羅月止與王仲輔等人常去的茶鋪茶肆,店裡擺設幾張或十餘張桌子,除去茶水還兼賣一些便宜的果子雜嚼。
也有所謂的水茶坊,是娼家開設的賣茶店鋪,不僅賣茶亦賣顏色,要的就是狎私風流。
而講求品格的大茶坊,雖也有樂工駐場,但一般不會兼做這樣的風月買賣。
大茶坊多在漂亮的臨街樓閣中經營生意,店內張貼名人字畫、供奉琴瑟舞樂,日日點燃薰香。
這樣頂級的茶水店鋪,來往的皆是高門名流,士家學子、富裕豪紳,掛牌售賣的茶水品類眾多、花樣繁複。
當然,價格對平民不是很友好。
羅月止之前給松風畫店幫忙的時候,被錢員外帶著來過幾次同等級的大茶坊,知道其中的陳設規矩,故而這次由趙宗楠領進來,神色坦然,並沒有什麼唐突露怯的舉止。
他跟在趙宗楠身邊,由茶坊夥計引領著進入半封閉式的閣子,淨手漱口,皆不動聲色,笑言如常。
倪四其實一直在觀察他,見羅月止如此從容神態,不禁在心裡想:這位羅郎君果真有趣,仿佛出現在什麼環境裡,都能顯得不違和,好似理所應當。
幾十天認識下來,倪四已見他多種作為,下可於嘈雜市井之中開辦營生,中可與太學才子談笑風生,上可在皇親貴胄身邊不卑不亢,通權達變,實乃妙人,怪不得叫趙大官人青眼相待。
落座之後,趙宗楠詢問羅月止有沒有想喝的茶飲。
羅月止不敢逾越,拱手道全聽趙大官人安排,趙宗楠便叫倪四去點選他平日裡喜歡款式,上雙份,須得道道齊全。
待倪四走開,只剩下他和趙宗楠兩人,沉默半晌,羅月止突然哪裡不對。
要命了。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兩兩相望,四下無人,此種情態比當初在馬車車輿裡頭還要親近一籌。羅月止抬頭就能看到趙宗楠過分清晰的面孔,就差能把他睫毛都數個清楚。
羅月止胡思亂想,心頭癢得難受,像塞了一大顆毛絨絨的羊毛氈。
他坐立不安,卻不敢叫趙宗楠瞧出來,只得沒話找話開口問道:「趙大官人可是茶坊常客?」
「正是。」趙宗楠答。
「我每隔幾日便要去國子監探望老師,慣叫僕使駕車過馬道街,順道常來。這家茶坊雖開在鬧市,但裝潢清幽,少人打擾,閒適自在,是個好去處。如若不然,也不敢帶月止郎君過來。」
……什麼叫「如若不然,也不敢帶月止郎君過來」。
羅月止聽得耳朵尖發紅。
他低下頭:「趙大官人一心向文,貴為宗室卻勤勉篤學,日日來往於國子監聽講,實乃天下俊才表率。」
趙宗楠有些話其實早就想問了:「我在金明池初見月止郎君,便覺得你胸有丘壑,才學過人。如今既然又住在太學附近,為何不像王仲輔等郎君,入院求學,讀書仕朝?」
羅月止眨眨眼睛,仿佛沒想到他突然問起自己的想法經歷,猶豫片刻後肩膀微微塌下去,無奈笑道:「非不願也,乃不能也。」
他有私心,並不想誆騙趙宗楠。
故而選擇實話實說,將童子落第、殿前失儀的舊事同趙宗楠交待了個明白。
羅月止苦笑:「自從那之後便落下病根兒了。偶爾讀書學習還可以,倘若硬著頭皮懸樑刺股,保不齊再來一回鬼迷心竅,怕要叫家慈把眼淚都哭幹了。」
趙宗楠聽完這段往事,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追問他:「月止郎君御前考試,是什麼年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