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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醫官救不回皇子,跪地請罪的時候,趙宗和的生母撲到他床前,攥著小孩尚有餘溫的手臂,幾乎哭瞎了眼睛。
而皇帝站在門口,並沒有往內室里走。他看著又一個孩子離開自己,怔怔地,好像尚且沒有反應過來。
在此之前,他已經失去很多個孩子了。
有生下來還沒親手抱過就夭折的,有萬般疼寵、小心呵護卻也沒活過四歲的。
皇帝之前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對子嗣疼寵太過,才折損了他們的福氣,讓他們早早離開人世,不得善終,甚至比不得尋常百姓家的幼童健康茁壯。
他如今都感到害怕了,不敢再將太多寵愛投射到他們身上,尤其對趙宗和有意疏遠了些。心裡盤算著,若養得糙一些,是不是反倒更容易叫他健健康康長大?
直到東宮之中,他的幼子也離開了。這份期待只剩下荒唐。
倘若早知道這是無用功,是不是該對這孩子更好一些?起碼叫他短短兩年的時間裡多見見父親,多享受一點疼愛?
皇帝面色發白。
試問天底下還有誰,將好好的父親做成了他這樣?
「官家……」皇后攙扶住搖搖欲墜的皇帝。
皇帝長長嘆了一口氣,吩咐身邊的內侍:「叫長佑進宮一趟吧。他之前素來與康兒關係好,應當來送這一程,省得康兒惦記,路上走得難過。」
皇子宮中的女使內侍聽他這樣說,皆潸然淚下。
延國公趙宗楠很快趕到東宮,宮娥們將那沒講完的繪本交還給了他。小皇子遵從約定,不叫別人給他講書,便一直將繪本藏在枕頭底下,天真爛漫的,還以為旁人都沒有發現。
如今他讀不上了,這書該如何處置,還得叫公爺來決定。
延國公低頭翻書,並沒有掉眼淚,只是默默陪伴著痛失幼子的皇帝。直到過了晌午之後,他叫退了僕從,到雲歸亭單獨坐了一會兒。
皇子早亡,皇帝輟朝三日,延國公便在宮中陪了三日。
離宮之後,趙宗楠同羅月止說起這件事,面上沒有什麼顯白的悲慟,語氣仍舊輕柔,只是沒在笑:「帝王家福薄。」
羅月止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又送上專門從書坊拿來的一隻包裹。
小皇子生前尚未封爵,死後追封為王,以皇子規格下葬。其隨葬明器中有份特殊的物件,乃是一沓印書的雕版,規規整整摞在陶瓷玉器之間,上頭畫著惟妙惟肖的小人,是他生前最喜歡看的《愚公移山》。
葬禮過後沒多久便徹底入了春。
太陽暖和起來,積雪化盡,頹敗的荒草中長出新芽。人們這才從漫長冬日中清醒過來,各自打起精神。
初春某日,界身巷書房中,羅月止在寫策劃書,趙宗楠在讀書,兩人安安靜靜各自做事。
趙宗楠突然笑了一下,抬眼對羅月止道:「西夏怕是又要來議和了。」
羅月止咦了一聲:「昨日剛去了趟富府,我怎麼沒聽說西夏要有使臣過來?」
趙宗楠:「快了,最遲便在下個月。」
羅月止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趙宗楠便將手邊的信紙遞給他看,解釋道:「此為近日西夏境內盛行的歌謠,名為《十不如》,寫盡民生怨懟。宋夏榷場關了這麼多年,再加上窮兵黷武,如今西夏幾乎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說是民不聊生也不為過,朝廷眾臣更是對那為『雄主』有諸多質疑。若再不和議出個結果來,李元昊這個西夏主怕是再做不安穩。」
趙宗楠叫來倪四,要他將這首《十不如》謄抄一份,找個生面孔送往富府。
羅月止聽此消息自是高興,但琢磨半晌,微微眯起眼睛:「我之前就覺得,公爺消息未免太靈通了些。在京中也就算了,我前陣子南下之行,明明記得沒跟你說過的事,再聊起來你卻是知曉得一清二楚,這算是正常嗎?如今西北的事,你竟然也這麼快曉得了?」
趙宗楠很坦然地直視他,反將一軍:「你在黃州新收了個年輕俊俏小徒弟,這事月止為何要瞞呢?若細究起來,興許他還要管我叫聲師叔呢,我總該送份禮物表示表示才好。」
羅月止心道:明明是你喜歡吃飛醋,現在倒數落起我來了。
他拉長聲音:「避重就輕哦?」
趙宗楠挺無辜地看著他:「我雖出不得京,卻還能在外頭置辦產業吧?京外事知道的多些,亦非難事。」
產業?什麼產業?
羅月止琢磨片刻,突然想起一件在南方的見聞,隱隱猜到些端倪。他試探著問:「你在京城開的這幾家質庫,都叫『布泉質庫』,對吧?」
趙宗楠:「是的。那又如何呢?」
看他這表情,羅月止心裡就有了幾分底氣,嘴邊帶笑:「說起來,我在蘇州曾見到一見質庫名叫『青蚨質庫』,名字挺別致的,路過一眼便記住了。」
羅郎君謙虛好學地提問:「布泉者,錢也,青蚨者,亦為錢也,同樣是質庫,一南一北差了千里之遠,起名卻有異曲同工之妙。書中記載青蚨此蟲生於南海,更是暗合了位置。若以此理來論,開在北方的質庫應當叫什麼?」
趙宗楠笑起來:「同月止學的處事方法,北方邊境民生淳樸,不好用坳口字,粗糙些更易得人心,便叫『阿堵質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