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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靈空,皇帝語氣中頗有懷念:「今天是來送他,反倒陰差陽錯見了個新人物……你說冥冥之中,可當真有神佛?」
張供奉順著他的意思:「興許是法師的魂靈,仍舊在暗中幫官家引薦賢俊呢。」
皇帝笑了一聲:"少年人有野心,又願為朝廷所用,是件好事,只是尚且缺些歷練。」
他往寺外溜達,語氣閒適地很:「趁著酷暑未至,讓他出去走走吧。」
羅月止可沒這份閒適,回界身巷關起門,將能想起來的話一字一句轉述給趙宗楠聽,繼而盯住他:「大概頂撞到這種程度,他得怨我不?」
趙宗楠無辜:「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會怨親侄子。」
羅月止面無表情看著他。直到把他看破了功,笑眯眯回答:「官家平日裡聽得頂撞多了。若喜歡因言治罪,光歐陽司諫一個人這些年在京城便待不住。但凡你能說出自己的一番道理,就算與他意見相左,也不會怎麼樣的。」
羅月止仍不放心:「人家是紅袍台諫官。」
「你也是官啊,你是綠袍小閒官。」
羅月止正鬱悶呢,嫌他討厭,抄起阿織娘子轉身便走了。
結果趙宗楠這人真是信不得。
說好的官家不計較,可方才過了兩日,岑先生便突然將羅月止叫去了國子監。待他邁進門檻,第一句話便聽岑先生說:「恭喜小員外,這麼快就升遷了。」
羅月止一愣,險些轉頭跑路。
岑先生受領皇命,自然是不會放他逃跑的。
今日清晨,張供奉親自到國子監傳了官家聖旨——擢升羅月止為秘書省校書郎,提舉國子監校勘公事。
「秘書省校書郎」乃是官階,並不是真的要他去秘書省任職,僅代表他現在乃是個從八品下的官員,官雖仍是芝麻大,卻是短時間內連升兩級,升官速度比起許多新科進士要快得多。
而後面的「提舉國子監校勘公事」就不得了了,竟是個結結實實的差遣。這便是很多排名靠後的新科進士都等不來的恩寵。
宋時官員繁多,差遣各有名目,差遣名起得也不甚講究。很多時候,是事情到了眼前,要找人趕緊處理,可之前又沒有這樣的差遣,便隨口起一個差不多的,做事的時候有個名目便罷了。
等事情辦完,這差遣便沒了用處,空空蕩蕩放在吏部積灰。
「提舉國子監校勘公事」,這拗口的差遣名便是官家臨時想的。
……之前從未有過,估計以後也不會再有。
可羅月止無功不受祿,實在是忐忑得很,忙問岑先生:「朝廷究竟是什麼意思,不如直接劃下道來吧。」
岑介笑罵:「說得什麼話,如今既得官身,怎麼還有這綠林做派?」
「官家特許你差遣,自然是要讓你為國朝分憂。我之前不是就同你說過,如今刻印行當盛行於東南,朝廷見你這活字之法、白話之報皆有用處,便想著叫你南下去看看,將刻印新法廣而告之。如今官家將差遣都發放下來,這就是叫你早做打算,近早啟程的意思。」
羅月止手心發汗:「出京……」
「官員外出做事,大抵都可得三十日時間安排行裝,你這幾日提交一份行程上來,待國子監審批過後即可啟程,此行資費盡有官府所出。」
岑介笑著看他:「不必緊張,就當散散心,回去準備吧。」
自京城南下至杭州近兩千里,再到福州又一千三百里,按照當朝行船速度,不算靠岸補充物資的時間,單程航行最起碼就要花費半個多月。
「我兩輩子都沒在水上呆過這麼久……」羅月止喃喃道。
「什麼?」趙宗楠沒能聽清,他正將最後幾瓶藥放在桌案上。
自從聽說羅月止領了差遣,不日便要南下巡遊,趙宗楠便陷入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狀態,好幾天不見人影,更不怎麼同羅月止說話,只是快將延國公府中的藥廬搬空了。
如今瓶瓶罐罐的各式成藥擺了一桌子,恨不得能將羅月止整個人淹沒。
今天都能算是同羅月止說話最多的一天。
「最後兩瓶,姜丸與龍腦香丸,含於舌下,乘舟可止暈動。」
羅月止被吸引走注意,將那小瓷瓶拿進手裡:「暈船藥啊?」
趙宗楠不看他:「這樣叫也不算錯。」
羅月止好幾日沒跟他好好說話了,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人,便不叫他走,口中輕輕叫他的名字。
「你要出京,我不能跟著。」趙宗楠抬頭注視他,眼神很安靜,「你就……」
他之後的話沒有說完,好像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也未曾對遠遊的人如此掛心,便詞不達意,不知該如何囑託。
趙宗楠今天穿了一身很素淨的圓襟窄袍,上鏽金魚紋,冠是小玉冠,襯得他整個人都跟玉石似的。
他坐得端正,便又猶如一隻金裝玉裹的鳥雀,或某種不得自由的美麗的鶴。
羅月止抿抿嘴,眼睛笑彎起來:「長佑這樣的,宜室宜家,不知道誰有好運氣能把你娶過門。」
趙宗楠似笑非笑看著他,眼神頗有威懾之意。
羅月止哈哈一笑,這才不再調戲他:「不必掛心,就算路途遙遠,三四個月大抵也就回來了。正好尋摸尋摸該送你什麼生辰禮物。藥我都裝著,你立的那些規矩我也記著,公爺在京中等著收禮物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