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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范公回京之後的這短短一個月時間麼?
羅月止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闔起雙目,長長嘆了口氣:「這世間最大的豪賭,便是賭君心啊。」
……
延國公與長樂郡公一同到八祖父府上請安的時候,正趕上八大王在發大火。
精緻的汝瓷花樽碎了一地,僕從皆退避,戰慄不敢語,唯恐引得主君的注意。
這位八大王趙元儼有個「嚴毅」的名聲,以脾氣大、嘴巴毒聞名。
邊關未定之時,他曾問身邊的翊善大夫:「李元昊投降了沒有?」
翊善大夫回答沒有。
於是八大王吹鬍子瞪眼,話到嘴邊,張口就來:「既然如此,要宰相干什麼吃的?」
這話他敢說,府上的人都不敢聽。
他的暴脾氣不止在京中聞名,甚至都傳到了關外去。據說,燕冀的小孩子夜間哭鬧不肯睡覺,家長便會嚇唬他:「八大王來了!」
短短几個字,卻管用得很,可止小兒夜啼。
傳言真假不清楚,但有這麼個編排,足見他發脾氣的時候有多可怕。
趙宗琦在外面張牙舞爪、飛揚跋扈,唯獨在這八祖父面前慫得像只貓崽子,一聽堂中的動靜就不敢往前走了。
趙宗琦往後躲了好幾步,叫這過繼出去的弟弟擋在自己面前:「你、你先進去……」
趙宗楠自然不會傻到被他當盾牌,站在門口靜靜聽了一會兒。
這八大王年紀大了,輩份也漲上來,便是誰都動不得他,如今新法正盛,他卻在家裡怒罵兩府執政做事荒唐。
一言以蔽之:這些科舉出身、沽名釣譽的酸秀才,為了自己的名聲,將祖宗之法瞎改亂造,當真是臉都不要了!
八大王一抬眼,便看見門檻外頭端端正正站著的趙宗楠,還有他身後露了半個腦袋的趙宗琦。八大王瞅見他這鬼鬼祟祟的模樣就來氣,登時轉移了火力,罵他舉止無度,畏畏縮縮,好好一個郡公瞅著像只大耗子!
趙宗楠安靜坐在椅子上,和身邊蔫頭耷腦的趙宗琦相比,就跟株水仙花兒似的。
長樂郡公平日裡招貓逗狗,性情頗為跋扈,但對朝堂之事實在沒甚麼見解,也懶得動腦子琢磨,可對市井上的事情卻是門兒清。他看著趙宗楠獨善其身自然不高興,故意把禍水往他身上引。
趙宗琦道,那范希文一干人做事實在偏頗,可八祖父你可知道,坊間竟然還有人諂媚他們,印製些地方上送來的時事文字,雖未曾明說,但明里暗裡誇讚變法的好。
那印文章的坊刻東家,姓羅叫羅月止,和趙長佑關係可好了!
趙宗楠頓了頓,側頭看向他,神情似笑非笑。
「有這樣的事?」八大王臉耷拉著,「長佑,我之前同沒同你說過,宗室便該有宗室的品格,豈能同那些市井閒人混跡在一處?還有那國子監,豈是你該常去的,保不齊沾染回來一身酸儒氣!官家憐惜你獨掌門庭不容易,縱著你太過,反叫你恃寵而驕起來了!」
「八祖父教訓的是。」趙宗楠不動聲色,靜靜聽訓。
趙宗琦這才平衡了,沒有再作妖。
只是幾日之後,這位長樂郡公在府上請了商妓宴飲作樂,大醉酩酊,舉止風流之時,被母親蒲夫人派來的使者撞了個正著。他披頭散髮被「請」到母親府上,無從辯解,被最注重兒女修養教育的蒲夫人好一通教育,關起門來禁足多日不得出,卻是後話。
宗室之間發生的一應事情,羅月止暫且不得聽聞。
但羅小員外正計劃著找趙宗楠聊聊此事。
他吸取了教訓,認為兩個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好,便不能各自為政,相互隱瞞。
他雖決定了不會公然站在改革派這邊,但有心思做個背地裡的幕僚,若變法需要他幫忙,他定會想法子暗中相助。
這份打算,也該同趙宗楠說清楚才是。
羅月止怕他情緒不悅,不同意他冒險,便琢磨著要找準時機。
於是他異想天開,尋了個自認為趙宗楠「脾氣最好」的時候來攤牌。
昏黃燭火下,一對糾纏許久的人影終於分開。
兩人都有些疲憊。
趙宗楠反手攥著羅月止汗涔涔的手掌,尚在平復呼吸。
直到朦朦朧朧之間聽完兩句話後,他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人,眼神愕然。
延國公很少有這樣怔愣的表情,但這也怪不得他。
誰能想到竟有人、會在這種時候,突然一本正經談論起朝政大事、君子之道來?
羅月止喉頭動了動,臉上紅暈未退,卻抿著嘴強撐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來,裹緊了被子,催他回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長佑覺得這句話有道理嗎?」
趙宗楠伸手去碰他額頭,語氣遲疑:「確定不先擦擦……」
羅月止不許他亂碰,抱著他的手塞進被子裡,又問:「有道理嗎?」
趙宗楠:「……」
趙宗楠:「有道理,有道理。」
羅月止聲量不大,但好生認真:「我知道,如今朝野上下對新法褒貶不一,此事更與宗室、與商賈都無關,既然風雨不侵,我們作壁旁觀便是了。可你從前與我說起范公,同樣是讚許的態度……他如今主持的新法利國利民,有能相助的地方,我是不是理應適度施加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