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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韓范兩位相公的書信,又特意提到京中有位羅小員外,頗具民心,尤擅經營,更親近變法。
信中有言:「他此番亦遠上涇原路,意在從商。著意用之,或於邊地民生有利。」
尹知州當真是個直率性子,讀完了信件,張口便同面前兩人聊起了民生庶務,商事物價、畜牧耕種……有什麼說什麼,竟全無避諱。
看來是要探探這兩位年輕人的本事。
王仲輔在黃州研究庶務,對商事貨運頗有見地,亦親至郡縣核查田畝農稅,兩年之間從不曾懈怠,如今面對尹知州的發問,面不改色,句句都有應對。
待尹知州叫他細說,他卻搖了頭:「從前遠在淮南,西北之事皆從案牘中聽來。我如今初來乍到,未曾親眼探察實情,便不敢妄言。」
尹洙與狄青對視一眼。
西北邊關重地,外有西夏威脅,內有藩部林立,形勢之複雜遠超他處,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最忌諱的就是貪功冒進,紙上談兵。
朝廷舉薦過來的官員性情持重,懂得進退,便是最大的好處。
尹知州對他頗為滿意:「說得不錯。日後需記著你今日說的話,多聽多看,謙遜做事。」
而對那顛顛跑來西北做生意的商賈,尹知州態度便更放鬆了些:「涇原苦寒,又連年戰亂,官府和百姓的口袋裡都沒幾枚銅板,主動過來吃沙子的商賈,我們一概承情!」
羅月止作揖道謝:「如今戰事已已,邊民休養生息,則教育一事不可懈怠,按范公的意思,應興郡縣之學,刊注《四書》,衍輯語錄,長育人材。」
「我家在中原做刊印生意,頗有小成,此番願助教興學,開邊民之智。」
尹知州笑道:「我知道你,汴京的羅小員外。前些年你那《雜文時報》《壬午進士學報》做得好,都傳到我們渭州來了。」
尹知州傳令下去,要館驛對羅月止好生照顧。
話是這麼說。
但此地不比繁華匯聚的汴京,更不似水土豐饒的江南,吃穿用度頗為粗糙,還是一日兩餐,端上桌的不是乾巴巴的炊餅就是黏糊糊的湯餅。
偶爾吃個新鮮的,便是一味叫做「葫蘆頭」的葷食,是為熱油煎過的豬肚大腸,煎熟後與桂皮、腳姜等香料同煮,泡在湯餅里吃,即成州中最常見的解饞葷菜。
按邊地的烹調水準,豬下水再怎麼處理也會有些腥氣,若本就吃不慣雜碎,便更難接受。羅月止與何釘都還好,只為難了王仲輔一個江寧人,幾乎日日食素,不碰葷腥。
館驛中的小吏頗為尷尬,私下裡同他們解釋:「早先來咱涇原路的官人和商賈,知州都是親自傳令烹羊宰牛來招待的……但這段時間風聲緊,諸位且先將就將就。」
王仲輔:「這是何意?」
相處這段時日下來,館驛吏人同他們有了幾分親近,便道出了實情。
「前些年打仗的時候,田地不收,榷場也關了,陝西四路的百姓全沒了生計,朝廷發下來的軍費光養活一百二十萬軍隊都勉強,賑災濟民實在是無力,這些年維持下來,少不了外地行商的支持。」
「中原商賈頂著身家性命的風險往西北送糧食和商貨,官府便得好生招待著。不然頂著西夏人的長刀,誰還敢來這裡做生意?您幾位官人聽聽,是不是這個道理?」
何釘應聲:「入中制度,連我都聽過。」
吏人繼續道:「軍費當然是不敢動的,便拿衙門用不完的公使錢、還有張知州、藤知州他們自掏腰包的錢財,統統往裡墊著,一方面犒勞戰場上的軍士,另一方面犒勞長途到此的商賈。各家館驛莫說葫蘆頭了,偶爾都能頂上幾頓炙羊肉。」
「但前幾個月來了個鄭戩鄭天休,說是位朝廷來的大欽差,到了任地便興風作浪,非得說官長們濫用公使錢,貪污舞弊,中飽私囊,不由分說便將藤知州都停了職——那藤知州自己家裡連塊好田都沒有,與官兵小吏同吃同住,他能昧下什麼錢財呢!」
羅月止的木筷子停在半空。
鄭戩素有嚴明之名,在京中的官聲是很好的,卻沒想到在邊塞之地,連館驛之中的吏人提起他都滿口怨言。
「如今到處都在查帳,便委屈各位官人了。」吏人沒忍住,又多了句嘴,「非是我們亂嚼官長的舌頭,但這西北地界有多亂,錢糧該怎麼使,外頭的欽差懂些什麼?照我看再這麼查下去,必要出些亂子。」
「可不敢亂說。」羅月止連忙叫他小聲。
王仲輔也道:「錢糧珍貴,拿去犒賞軍士即可,我們吃穿都足夠,不必多費心思。葫蘆頭吃不慣,素湯餅滋味卻好得很,眼下朝廷正在嚴查吏治,不必去觸這個霉頭。」
「我看我還是自掏腰包吧。」羅月止與王仲輔對視一眼,笑道,「花自己的銀兩,便怎麼都不算濫用公使錢了。」
羅月止這次來渭州,不是為了開分店,而是來賣器具。
陸路運量比水路靈活,他便帶了整整五套活字,上億枚字塊兒,連帶參考書一起,直接打包賣給渭州的大書商,又贈送了一套活字給州學書院。
西北水深得很,多有藩部外族,民俗俚語皆與中原不同,外地書商不好站穩腳跟,不如提供技術和理論支持,讓他們自己去發展。
如今同他們搞好了關係,等以後榷場重開,羅月止若有心在這裡做自己家的生意,直接收購或者入股,也比白手起家要穩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