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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月止懂得規矩,並不多問,低頭稱是。
一段時日過後,天氣徹底轉涼,羅家人翻出了棉衣狐裘,各自換上。李春秋亦給李人俞置辦了許多冬衣,唯恐他照顧不好自己。
最新的西北戰報傳到了皇城開封。
緊鑼密鼓籌劃著名慶賀新年的皇城百姓們,在閒暇之際,茶歇之間,再次聽到了來自遙遠邊塞血雨腥風的故事。
今歲初冬,定川寨一戰,大將葛懷敏貪功冒進,致使宋軍大敗,麾下一干將才戰死沙場。夏軍一路南下,直至渭州。沿途百姓慘遭屠戮劫掠,逃奔山林,惶惶不可度日。
涇州知州滕子京收容災民,整合渭州殘軍,等待范仲淹親率六千兵馬支援,這才穩定住局勢。韓琦等人亦遣兵支援,舉兵重壓,終於截斷了夏軍攻勢。
夏軍此番大舉興兵,是想借著凜冬之前打通攻入大宋的糧道,然陝西官軍合力反抗,防線猶如鐵壁,不可輕易摧折。
西夏仍未攻下寸地,糧草不濟,苦於冬寒,乃大掠而還。
宋軍損失將帥兵馬無數,百姓流離,又逢凜冬,就算救濟,也活不了多少人。
羅月止當日不在界身巷。只是倪四說,趙宗楠聽聞戰信的那天罕見地發了大火,將最愛的一柄狼毫筆摔到地上,玉杆都摔裂了。
趙宗楠的生辰,就是在那段時間到來的。
延國公心情欠佳,便推掉了所有的宴請聚會,關起門來閉不見客。生辰當日,延國公府只放進來了羅月止一個人。
羅月止此次南下,在蘇州尋來了一塊細膩無瑕的美玉給他當作禮物,白璧皎潔非凡,經世罕見,與他尤為相配。但無論是什麼樣的禮物,此時送出來,似乎也難解他心中的鬱結。
羅月止嘆了口氣,一時不知該勸說些什麼。歸根結底,他自己其實也提不起力氣來。
他南下一趟,親眼見過了生活不如意的百姓是什麼樣子,如今再聽陝西百姓流離失所,便再無法將那血淋淋的戰報當作一個遙遠的故事來聽。
京城中的許多人,這個新年都過得索然無味。
忙忙碌碌之間,年關已過,到了正月十五。
去年元宵節,趙宗楠是特意找機會方才溜出來。今年國朝多災,禮法抓得嚴格,他卻不好早退,如今仍待在宮中未歸。
羅月止獨自坐在狀元樓茶坊,托著腮,透過木窗看向繁華的都城。
玉壺光轉,魚龍夜舞,各處支起幾丈高的GG燈牌,燦爛猶如艷陽,比去年的情形還要熱鬧。
放眼望去,這些GG作品近乎七成都出自羅氏GG坊之手。
滿目皆是自己打拼出的功績,他卻並沒有覺得多高興。
世無長存之國。
羅月止粗略地計算過,只要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大災殃,他如今掙到的錢,早已足夠帶著家裡人富貴一生,衣食無憂。
按照記憶中的歷史進程,當今盛世亦足夠支撐到他百年身死,仍舊和平安穩。
但再百年之後呢?
遙遠的都城的另一端,無數尋常百姓的屋脊之上傳來煙火爆裂的聲響。半息之後,絢麗的火光在夜幕中炸開,紛紛散落,猶如漫天墜落的星子。
人們的歡笑傳上高樓。
但此時的羅月止卻聽不大真切。
彼時王介甫那句「倘若不改,終將釀成大患」,猶如警鐘似的懸在羅月止胸口,每每心思觸動,便發出陣陣長鳴,沉重不可斷絕,將人們的笑聲遮掩在其後。
「要改。」羅月止喃喃。「但改不動的。」
他是個知曉前路的怪物。
故而下一顆煙火未放,他便已經看到了煙花燃盡後,那片昏黑的天空。
第173章 京中氣象
今歲多病。
自入冬到正月,皇城中好像許多人身體都出了問題。
年前十二月份,呂相公突發風眩,重病不能上朝,到年後尚不得好轉。皇帝叫文醫官盡力醫治,甚至剪下自己的鬍鬚贈往宰執府邸,希望他能早日康復。
這位權傾天下的相公如今已經年逾花甲,日漸衰頹乃是常理。其實大家心裡都知道,風眩病的病因乃是上了年紀氣血虧損,就算痊癒,體力精神也會大不如前。國政大事,他怕是再難把持了。
皇帝轉拜他為司空,讓他在家裡安心養病。於是,他原先的位置便空了出來。
這話沒有人說出口,但朝廷上下都清楚,是時候在兩府之中,另外選擇一個「正宰相」了。
歐陽永叔等人苦於呂相打壓良久,如今找到機會,各自上書建議人選。
幾日商議下來,晏相公眾望所歸,從參知政事升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接替呂相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書省一把手。
但與晏相公交好的新黨人,無論是親女婿富弼還是一手扶持起來的歐陽修,誰都沒有為他大肆慶祝。
說起理由也很簡單,只因天子家的喪事仍未過。
如今宮中唯一的小皇子趙宗和去世了。
三歲不到的小孩,沒能順順利利地熬過冬天,於一個無雪的清晨離開了人世。
這已經是宮中近年來第三個早亡的皇子了。
趙宗和自出生時便身體羸弱,連倪四都覺得他恐怕是要步兩個兄長的後塵,估摸著活不過五歲。他之前委婉地提醒過趙宗楠,莫要太過親近,難免日後傷心。只是當時趙宗楠並不納言,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