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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文婼知道鄭遲風在,今日盛裝打扮一番,珠翠玉釵,寶石瓔珞,頗有些用力過猛的意思,本想著像從前那樣嬌滴滴地同他說話,可抬眼見了坐在亭中的蒲夢菱,張張嘴,矯揉造作的語氣竟然突然些說不出口了。
春釉瞅著她臉色不對,低聲叫了她一句:「姑娘?」
黃文婼:「……」
黃文婼:「別煩我!」
鄭遲風在不遠處同趙宗楠下棋,羅月止背著手旁觀。聽見這動靜往黃家娘子的方向瞅了一眼。
羅月止似笑非笑:「鄭寺簿到底是下棋呢,還是瞧姑娘呢?」
鄭遲風搖搖扇子:「我同母親說過了,我視黃家妹妹為親妹子,婚事是必定沒可能的。羅郎君說得對,若是沒心思,還是得說清楚為好,姑娘青春寶貴,不該耽擱著。」
鄭遲風說著便感嘆起來:「我知道自己名聲不算好,是京中有名的浪蕩人,就這樣的情形,她還能瞧得上我,也是樁奇事。」
羅月止道:「寺簿也該收收心了,不該去的地方莫要去,你既要支持范公變法,便該以身作則,私德不修,小心三年後過不了磨勘。」
鄭遲風攥著寶貝扇子,連連道:「是要改,是要改……如今我瞅見梔子燈便要退避三舍的。」
他忍不住埋怨一句:「公爺,你成天帶著這麼位嘮嘮叨叨的夫子,可不嫌煩麼?」
趙宗楠笑得溫和,指尖落下一子:「作風好,耳便自然清淨。」
這春風和煦的軟刀子,堵得鄭遲風說不出話來。
羅月止最愛看假模假式的鄭家老三吃癟,哈哈大笑。
……
鄭遲風說要快刀斬亂麻。
但誰也沒想到他刀這麼快。
黃文婼今日高高興興地來,卻是紅著眼眶走的。
今人不比現代女子,好感都是隱隱約約的,黃文婼這樣堂而皇之的喜歡,已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但儘管如此,她在鄭家姐妹面前陰陽怪氣,在「假想敵」蒲夢菱面前耀武揚威,卻從不敢當著意中人的面把心事說破。
如今鄭遲風偷偷找了個機會與她獨處,她本心花怒放,誰知聽了兩句臉色便是慘白。
今日相見,原來為的是斬釘截鐵的拒絕。
鄭甘雲這樣討厭她的人,都覺得這情形有些可憐,待回府之後,瞪了哥哥一眼:「你這麼油嘴滑舌的,便不能找個更溫和的法子來說?」
「多說多錯,小丫頭不明白。」鄭遲風用扇柄輕輕敲她額頭,鄭甘雲隨即發出憤怒的聲音。
那日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對此事守口如瓶,黃文婼好些天不見外客,對外聲稱受了風寒。
蒲夢菱沒想到,這種情形下,黃文婼會放自己進黃家的大宅子。
黃家祖父黃遂願之前是八大王的家僕,而蒲夢菱在輩份上算起來是八大王的孫女,半個自家人。念及舊主,他彎腰向蒲夢菱行禮。
蒲夢菱受不得,往旁邊躲了一步,只問黃文婼的情況。
黃遂願正愁她多日悶悶不樂,展顏不開,趕緊叫人領著蒲夢菱去見她。
蒲夢菱撩開床帳子一看,好姑娘,眼睛都哭成桃子了。
「給你帶了玉脂膏,桃花妝鋪的新品,消腫祛痛的。」蒲夢菱將漂亮的小罐子擺在她床上,低頭瞅見了她腳邊的團扇,伸手想去拿,卻被黃文婼先一步搶了去抱在懷裡,紅著眼睛不吱聲。
蒲夢菱抿抿嘴:「我同你說個故事,可好?」
羅月止曾將鄭遲風那柄摺扇的來歷轉述給蒲夢菱,蒲夢菱如今又將故事轉述給了黃文婼。
黃家姑娘又哭起來,死死抱著扇子:「我說他是個很好的人,別人都不信,他就是很好的人!但他……他……」
「我也喜歡過一個人。」蒲夢菱脫了鞋子,同她一起縮到床上,「是家裡必定不允許的人。」
黃文婼抬起倦怠的臉蛋:「他也說不喜歡你?」
說著又忍不住哭腔:「世上的男子、男子怎麼都這樣……」
「試探過一次,誰知他反倒幫我張羅起親事來了……和拒絕也沒什麼差別。」蒲夢菱笑起來,「當時固執得很,一心一意地喜歡,覺得世上什麼人都比不上他,只有他才能看入眼。若不成,恨不得這輩子便不嫁別人了,守著這份燒枯了心肺的苦楚,孤孤單單一輩子都認了。」
她想來是讀過很多書的,此時一番話,如同從黃文婼心口裡讀出來的一般。
「但現在不也沒事了。」蒲夢菱道,「我仍是覺得,大抵這輩子都再遇不到像他那樣特別的人物,但如今再問我,是不是願意為了他,死死守著那份沒結果的心意,半死不活過一輩子——我定然是不願意的。」
「照我現在的想法,舊情如傷,躲是沒有用的,需得打心眼裡期待著它癒合,好好地養,細細地護著,日復一日地瞧著,等瞧得沒了新鮮,不當回事了,方才留不下疤痕來。早一日放下,便早得一日快活。」
蒲夢菱又道:「范公曾經對鄭三郎君說,為人如同做扇,要先支起扇骨,方能連成扇面,隨自己的心意掀起風來。我便想著,娘子們也是一樣的……」
她朝黃文婼借扇子,黃娘子猶豫片刻,這才把扇子遞給她。
蒲夢菱將扇柄擠在手心裡,前後撮動,團扇便輕盈地轉了起來,上面的花鳥咕嚕嚕地轉,暈成漂亮的淡色影團。